
為了供我學畫畫,媽媽賣了房,帶著我住進地下室。
她總說錢的事不用我管,隻要我能考上央美。
我有嚴重哮喘,看著她在大冬天去冷庫搬貨,手背全是凍瘡。
為了給她省錢,我偷偷停了進口藥。
結果病情惡化進了ICU,一夜花光了她攢三年的學費。
為了不再燒錢,我拔了管子鬧著出院。
回到出租屋,剛給我喂完藥、滿眼紅血絲的裴紅,看著空蕩蕩的存折,忽然就崩潰了。
“作!你就知道作!”
“我累死了,你還要停藥來害我!”
“大家都誇你懂事,可誰心疼心疼我?”
“我拚了命掙錢給你治病,你卻為了省錢把自己送進ICU!”
“你這不是懂事,是在要我的命!”
她把藥碗摔在地上,轉身坐在門口痛哭。
屋裏隻剩下了我,我看向畫架旁那把削鉛筆的美工刀。
死了好。
死了,媽媽就不用再為我花錢了,也不用再去冷庫搬貨了。
......
媽媽回來的動靜很大。
防盜門是被腳踹開的,撞在牆上發出巨響。牆皮簌簌往下掉,落在我的畫板上。
我手抖了一下,炭筆在畫紙上劃出一道黑痕。毀了。這一筆下去,三個小時的排線全廢了。
裴紅渾身都在滴水。外麵下了暴雨,她為了省那兩塊錢公交費,是騎車回來的。
廉價的黃色雨衣掛在身上,往下淌著黑水。她把還在滴水的頭盔往地上一砸。
“畫畫畫!就知道畫!”
“剛出院你就折騰?是不是非得死在畫架前才甘心?”
她衝過來,一把扯下我畫架上的紙。“撕拉”一聲。那張我畫了三天的石膏像,變成了兩半。
我沒動,也沒說話。手裏還捏著那根斷掉的炭筆,指甲縫裏全是黑灰。
裴紅胸口劇烈起伏,嘴裏噴著白氣。
“啞巴了?說話啊!”
“剛才去醫院結賬,醫生說還要買兩盒進口藥鞏固。”
“兩盒!又是八百塊!”
她從兜裏掏出一把零錢,還有那個空蕩蕩的存折。狠狠摔在我麵前的顏料盒上。
硬幣崩得到處都是,滾進了床底下的灰塵裏。
“沈青,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我賣房賣血供你,你倒好,為了省錢停藥?”
“你以為你進ICU那一萬塊錢是大風刮來的?”
她指著我的鼻子,手指上纏著發黑的創可貼。那是搬凍貨被冰棱劃的。
“大家都誇你懂事,說你是個孝順閨女。”
“可誰心疼心疼我?誰來心疼心疼我這個當媽的?”
“你這不是懂事,你這是讓我心痛!”
裴紅越說越激動,眼睛通紅。她看到桌上那碗剛熬好的中藥。
那是她出門前給我熬的,為了固本培元。
但我一口沒喝,太苦了,喝下去胃裏反酸。
“不喝是吧?嫌藥苦是吧?”
“我搬貨手爛了都不覺得苦,你喝個藥覺得苦?”
“那就別喝了!都別活了!”
“啪!”瓷碗砸在地上,黑褐色的藥汁濺了一地。
濺在我的褲腳上,涼涼的。
裴紅吼完這一嗓子,渾身無力。她沒再看我一眼,轉身走出了畫室。
畫室其實就是個雜物間改的,連窗戶都沒有。
她坐在外麵的走廊上,背靠著牆。
很快,外麵傳來了壓抑的哭聲。一聲接一聲,壓抑而痛苦。
我低頭看著地上的碎片。看著那張被撕碎的畫,還有滾落在腳邊的硬幣。
我是個累贅。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怎麼也摁不下去。
隻要我活著,裴紅就得去冷庫搬冰。
隻要我喘氣,那昂貴的進口藥就得一盒接一盒地買。
我看向畫架旁邊的筆筒。
裏麵插著一把美工刀,紅色的塑料殼,刀片很鋒利。
平時是用來削鉛筆的。
我伸手拿了起來。推開刀片,“哢噠”幾聲脆響。
刀刃泛著冷光,上麵還沾著一點鉛筆灰。
死了好。死了,裴紅就不用再為我花錢了。
存折裏的錢就能存下來了。
她可以買雙像樣的手套,不用再貼這種兩毛錢一張的創可貼。
我站起身,去把畫室的門關上。這門有些變形,關的時候要用力提一下把手。
我想反鎖,但鎖芯早就壞了。於是我把畫架搬過來,死死抵住門口。
我找來那卷為了省錢買的塑料布,鋪在地上。
如果不鋪,血流在地板上滲進去,媽媽退房時房東會扣錢。
又找來幾張廢棄的畫稿,把門縫塞得嚴嚴實實。
媽媽聞不得血腥味,我不想讓她一推門就聞到。
做完這一切,我坐在塑料布中央的折疊椅上。
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置頂是“媽”。
“媽,我去同學家畫通宵,這兩天不回來了,別找我。”
手指在發送鍵上懸了很久。最後,選了定時發送。
晚上0點。那時候,她應該哭累了,睡著了。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那把美工刀。
我挽起袖子,露出蒼白的手腕。上麵還有打點滴留下的淤青。
我不覺得疼,隻覺得解脫。
刀刃切開皮膚,毫無痛感。
一下,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