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離婚後,我第一次參加高中同學會。
前夫張得明是聚會的中心,他發了財,身邊帶著一個年輕的女伴。
他在酒桌上說,我是他用過最便宜的女人。
一桌人都笑了。
他的女伴也捂著嘴,衝我說:“有些人啊,就是沒那個富貴命。”
我低頭喝水,沒有出聲。
她又上下打量我,“自己抓不住好男人,那能怪誰呢?”
我放下杯子,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笑意不達眼底。
抓不住?不,是我早就不屑要了。
他欠我的、欠我爸的,我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1
天還沒亮,我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熬製今天的麻辣燙底料。
骨頭在鍋裏翻滾,香料的氣味充滿了整個出租屋。
“蘇念,水費。”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是房東陳陽,他負責管理這片美食街的物業。
他看見我通紅的眼,什麼也沒說,走過來幫我把那口幾十斤重的大湯鍋,從地上扛上了灶台。
鍋穩穩的落下,發出一聲響動。
“謝了。”我低聲說。
他點點頭,收了錢就走了,話不多。
我推著餐車出門,隔壁炸串攤的胖嬸已經出攤了,她看見我,撇了撇嘴。
“蘇念,又哭你那前夫啦?瞧你這點出息。”
她一邊往油鍋裏下串,一邊喊:“我要是你,早回去跪著求他收留了,開這破攤子,丟人現眼!也不看看自己都熬成什麼樣了。”
我沒理她,低頭擺弄我的菜架子,把一串串洗幹淨的蔬菜和丸子碼放整齊。
這些年,這種話我聽得耳朵都起了繭。
一輛出租車“吱”的一聲停在我的攤子前。
車門打開,我的前婆婆王桂芬,扭著她肥碩的腰下來了。
她一下車,就捏著鼻子,一臉厭惡。
“哎喲,這什麼味兒啊,熏死人了。”
她一屁股坐在唯一的塑料凳上,凳子發出呻吟。
“蘇念,我聽說得明發大財了?他給你錢沒?”
我手裏的活沒停,頭也沒抬。
“你先給我二十萬,我最近手氣不好,打牌輸了點。”
她說的很自然。
我停下手,抬頭看她,說:“我沒錢。”
這三個字讓王桂芬站了起來。
她“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桌上的竹簽筒都跳了起來。
她站起身,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尖利:“你個喪門星!白眼狼!當年要不是我們家得明把你從鄉下撈出來,你還在地裏喂豬!現在發財了,就不認人了?敢跟我橫?信不信我今天就砸了你的攤子!”
她說著就要掀我的桌子。
我站在原地沒動,渾身的血都涼了,手腳麻木。
一隻大手抓住了王桂芬的手腕。
是陳陽。
他又回來了,擋在我麵前。
他沒說話,就用眼睛盯著王桂芬。
王桂芬被他看得發毛,掙紮了兩下沒掙脫,氣勢弱了下去。
“你......你誰啊你!放開我!”
“再鬧,我報警。”
陳陽的聲音很有用。
王桂芬哆嗦了一下,用力甩開他的手,嘴裏不幹不淨的罵著:“好你個蘇念,還找了野男人給你撐腰!你等著,我讓我兒子來收拾你!”
她罵罵咧咧的走了。
我看著她消失的背影,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一輛黑色的奔馳,安靜的停在了我的攤子前。
車窗降下,張得明那張臉從裏麵探了出來。
2
張得明下了車。
他穿著一身我不認識的名牌,手腕上戴著金表,頭發梳得油光鋥亮。
他掃了一眼我的小攤,眼神裏全是鄙夷。
“蘇念,你就混成這樣了?”
他的聲音帶著惋惜。
我沒說話,低頭繼續串我的菜。
他從懷裏掏出一遝厚鈔票,看都沒看,直接扔在我燙菜的案板上。
案板上沾著油汙,弄臟了最上麵的幾張紅票子。
“十萬,拿著滾蛋。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麵前,惡心我。”
他用命令的語氣說。
那遝錢,燙著我的眼睛。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回到了幾年前。
那時候,他承包工程失敗,賠了錢,跪在我麵前,一個一米八的男人哭成了個孩子。
他說,就差五十萬,隻要有這五十萬,他就能翻身。
我看著他發紅的眼睛,做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我偷了我爸媽的房本。
那是我們家唯一的祖宅。
我把它賣了,換了五十萬現金。
當我把那個帆布袋交給他時,他抱著我,哭著說,念念,以後我讓你當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第二天,他就變了。
我去找他,他正和一群人喝酒吹牛,看到我,臉上的笑就沒了。
他把我拉到一邊,說:“男人要幹大事,你別天天黏著我,懂不懂事?煩不煩?”
從那天起,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再後來,他身邊就有了別的女人。
......
往事一幕幕,割著我的心口。
我從回憶裏抽身,看著案板上那遝錢,再看看眼前這張臉。
我拿起那遝錢,走到他麵前。
他以為我要接,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下一秒,我揚起手,用那遝錢,一張張,甩在他那張油光滿麵的臉上。
紙幣散落一地。
“張得明,你的錢太臟,我嫌惡心!”
他臉上的笑沒了,轉為怒氣。
他抓住我的手腕,用的力氣很大,捏得我骨頭疼。
“蘇念,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就是我用錢買來的便宜貨!”
他低吼著,眼裏的凶光讓我害怕。
手腕上傳來痛楚,我卻笑了。
我看著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便宜貨?張得明,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媽當年是怎麼提著幾斤水果,跪在我家門口,求我爸,讓我這個便宜貨嫁給你這個窩囊廢的?”
我提起了他最不願回首的過去。
他家窮,沒出息,在村裏沒人看得上。
是我爸看他老實,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這話戳中了他。
他的臉色發青,抓著我的手更用力了。
但他顧及自己現在“大老板”的身份,沒有當街打我。
他甩開我,我踉蹌後退兩步,撞在餐車上,後腰一陣痛。
他指著我,眼神怨毒,一字一頓的說:“蘇念,你別得意。”
“我告訴你,明天是你爸的忌日,你不回去,我替你回去給他上香!”
3
他提起我爸。
這兩個字讓我心臟抽痛,渾身發冷。
周圍的叫罵,食客的喧嘩,車流的噪音,全都聽不見了。
我的世界裏隻剩下那個不堪回首的下午。
當年,我爸發覺我為了給張得明湊錢,賣了家裏的祖宅。
他氣到發抖,給了我一巴掌。
那是我長這麼大,他頭一次打我。
他說要去工地找張得明,要回那五十萬,那是我們家的根,不能就這麼沒了。
我哭著拉他,求他別去。
我擔心事情鬧大,張得明會恨我。
那時的我,真是蠢。
張得明當時正想承包一個大工程,就差最後一步,最怕的就是我爸這種家屬去鬧事,影響他的名聲。
他發覺我爸要來,就和王桂芬合計出了一個毒計。
他們反手就去街道舉報,說我爸,一個在街道辦幹了一輩子的小幹部,利用職務,收了他五十萬的好處費!
那五十萬,是我賣房子的錢!
是我親手交到他手上的錢!
他們買通了人,做了假的流水和證詞,說那筆錢就是我爸幫他拿到工程的好處。
我爸一輩子清白,愛惜名聲超過自己的命。
他被叫去談話,沒人曉得他經曆了什麼。
他當天從裏麵出來,回到家,一句話沒說,就對著我噴出一口血。
血濺到我臉上,熱的,腥的。
我嚇壞了,手忙腳亂的把他送到醫院。
醫生說,氣急攻心,腦子裏的一根血管破了。
我爸躺在病床上,半邊身子不能動,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
他望著我,眼睛渾濁,不停流淚。
他抬起能動的手,顫抖的指著我,這個引狼入室的不孝女。
他到死,都不原諒我。
他的眼睛,到死都沒閉上。
我爸的靈堂上,屍骨未寒。
王桂芬就帶人衝進來,指著我鼻子罵。
“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你爸,還想克我們家得明!滾!我們張家沒你這種媳婦!”
而張得明,我以為能托付一生的男人,就站他媽身後,冷冷看著我。
他拿出一張紙,逼我簽字。
他說,蘇念,我們不合適,離婚。
房子車子都與你無關,你淨身出戶。
我麻木的簽了字。
我爸死了,家沒了,男人也沒了。
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回憶退去,寒意包裹住我。
我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光鮮的男人,我的殺父仇人。
他還在笑,笑得得意,又殘忍。
“蘇念,怎麼不說話了?嚇傻了?”
他往前湊了一步,用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想起你那個死鬼老爹了?我明天就去他墳頭,好好給他燒紙,告訴他,他女兒現在多風光。”
我胸口積壓多年的恨,全都湧上來。
他的臉,和我爸臨死前流淚的臉重疊。
我什麼都聽不見,隻知道,我要他死。
我轉身,抄起骨湯裏煮著的大湯勺。
不鏽鋼的湯勺很燙,裏麵還有半勺滾燙的濃湯。
張得明還在說個不停的羞辱我父親,他沒看見,我握著湯勺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是憤怒。
張得明還在得意,他沒把我這個逆來順受的前妻放眼裏。
他以為我還是那個他一瞪眼就發抖的女人。
我握著滾燙的湯勺,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他發覺不對勁,笑容收斂了:“蘇念,你......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