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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瘸子像條死狗一樣被拖走之後,營地角落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但那寂靜並非空無,而是被一種更沉重的東西填滿了——恐懼,以及恐懼之下悄然滋生的好奇與一絲微弱的期盼。

幾個女眷小口小口地啃著林衝給的那塊硬餅,喉嚨艱難地滾動著。

餅子粗糙得拉嗓子,但那份實實在在的糧食觸感,卻是幾天來從未有過的慰藉。

張貞娘將省下的一小塊小心揣進懷裏,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個靠在窩棚邊,閉目養神的男人。

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指容貌,而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東西。

以前的夫君,槍棒功夫天下無雙,卻總帶著一股壓抑的鬱氣,遇事能忍則忍。

而現在這個林衝,動手時狠辣果決,平日裏卻沉默得像塊石頭,眼神裏沒有了委曲求全,隻有深不見底的冷靜,仿佛一切都在計算之中。

慕容芷吃得稍快些,她出身官宦,比張貞娘更清楚現實的殘酷。

她低聲對張貞娘道:“姐姐,這餅子......雖能解一時之急,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營裏發放的那點吃食,連水都攪不混。”

張貞娘歎了口氣,她又何嘗不知?

她們帶來的細軟早已被搜刮殆盡,如今是全憑一口吊命的“官糧”活著。

那官糧,說是黍米,實則多是砂石糠秕,熬出的“粥”能照見人影。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從窩棚深處傳來。

是那個名叫趙小乙的少年,他蜷縮在幹草堆裏,臉色潮紅,渾身發抖。

“小乙又燒起來了。”張貞娘憂心忡忡地走過去,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燙得嚇人。

罪囚營缺醫少藥,一場風寒可能就要了人命。

林衝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走了過來。他看了看趙小乙的狀況,又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

“不是風寒,”林衝的聲音依舊平淡,“是痢疾。”

“痢疾?”張貞娘和慕容芷臉色都是一白。在這汙穢之地,痢疾如同閻王爺的請帖。

“嗯。”林衝蹲下身,檢查了一下趙小乙之前喝水的破碗,碗底還殘留著些許渾濁的水漬。

“問題出在水上。”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營地中央那個巨大的、渾濁不堪的水坑。

那是整個罪囚營唯一的水源,人畜共用,雨水、汙水彙聚其中,泛著令人作嘔的灰綠色。

幾乎所有罪囚,都是直接從那坑裏取水喝。

“去找些木柴來,燒水。”

林衝對張貞娘吩咐道,又看向慕容芷,“你識字,去問問王瘸子,或者營裏其他老人,這附近有沒有白色的,味道發澀的石頭,或者哪種樹的樹皮剝下來煮水是苦澀的。”

他的指令清晰明確,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張貞娘下意識地就去拾掇散落的枯枝,慕容芷則愣了一下,讓她一個大家閨秀去跟那些粗鄙罪囚搭話?

但觸及林衝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她抿了抿唇,還是起身去了。

林衝則走到窩棚外,開始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在地上挖坑。

他的動作很快,力道均勻,挖出的坑深淺一致,排列也有些規律。

幾個遠遠觀望的罪囚互相看了看,眼神裏滿是疑惑。

這林爺,剛立了威,不去搶更多吃的,反倒在這裏玩起泥巴?

不一會兒,張貞娘抱回了一些濕氣很重的柴火,點火費了些功夫,濃煙嗆得她直流眼淚。

慕容芷也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顯然過程並不愉快。

“問到了,”她語氣有些生硬,“往北走一裏多地,有個廢棄的采石坑,邊上確實有種白石,舔之味澀。另外,老卒說,苦楝樹的樹皮煮水極苦。”

林衝點點頭,對張貞娘道:“水燒開,放涼了再喂他喝。以後我們所有人,喝水必須喝燒開過的。”

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皮囊,倒出一點點雪白的結晶,混入一碗剛燒開的熱水裏,攪勻後,遞給張貞娘。

“這碗鹽水,慢慢喂他,能喝多少喝多少。”

那是他這幾天偷偷從牆角土硝裏初步提純出來的鹽,雖然不純,但比官鹽幹淨得多。

張貞娘依言照做。

慕容芷看著林衝,終於忍不住問道:“燒水我能理解,可你要那白石和苦樹皮做什麼?還有,你給他喝鹽水,豈不是加重病情?”

林衝一邊繼續手上的活兒,一邊頭也不抬地解釋,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常識:

“腹瀉會流失大量水分和鹽分,光喝水不行,必須補充鹽。

那白石可能是堿石或含礬的礦石,苦楝樹皮含有能殺菌止瀉的成分,具體要看實物。我需要它們來淨化水源。”

“殺菌?淨化?”慕容芷聽得雲裏霧裏,這些詞彙她聞所未聞。

林衝沒有進一步解釋。

他知道,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微生物的概念無異於天方夜譚。他隻需要她們執行。

水燒開了,蒸汽帶著一絲久違的“幹淨”的氣息。

放涼後,張貞娘小心地喂趙小乙喝下燒開的淡淡的鹽水。

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補充了電解質真的起了效,趙小乙的顫抖似乎減輕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這時,林衝在地上的幾個坑也挖好了。

他讓張貞娘將燒水剩下的炭火灰燼收集起來,鋪在坑底,又去找了些相對幹淨的細沙和碎石,一層層鋪在炭灰上麵。

“貞娘,去打一桶最臟的坑水來。”林衝吩咐。

張貞娘雖不明所以,還是用破木桶打來了半桶渾濁不堪,甚至漂浮著一些雜質的水。

在張貞娘、慕容芷以及遠處幾個偷偷張望的罪囚驚愕的目光中,林衝將那桶臟水,緩緩倒進了他剛剛製作好的那個簡易沙濾坑裏。

渾濁的水透過碎石層、細沙層,最後經過底部的炭灰層,從坑底預留的一個小口慢慢滲出,滴落在下麵接住的另一個破碗裏。

奇跡發生了。

那滴落下來的水,雖然還帶著一點淡淡的顏色,但已經變得清澈透亮,與之前那桶汙濁不堪的原水判若兩物!

“這......這......”張貞娘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慕容芷也忘了保持疏離,湊上前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碗裏清澈的水。

遠處觀望的罪囚們也騷動起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坑裏的臟水,怎麼能變得這麼清亮?

林衝舀起一碗過濾後的水,遞給慕容芷:“嘗嘗。”

慕容芷猶豫了一下,接過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入口清涼,沒有那股熟悉的土腥味和腐敗氣息,隻有一種......幹淨的味道。

“是幹淨的!”她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激動。

林衝麵色不變,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隻是初步過濾,能去掉大部分雜質和一部分穢氣。要徹底安全,還得找到我說的東西煮沸,或者用別的方法。”

他看向張貞娘和慕容芷:“以後我們的水,必須經過過濾,並且燒開才能喝。告訴其他人,想活命的,照做。”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篤定的力量。

這一次,張貞娘和慕容芷再也沒有任何疑慮。

眼前這化腐朽為神奇的“法術”,比之前狠辣的出手,更讓她們感到一種深不可測的信服。

慕容芷看著林衝平靜的側臉,心中波瀾起伏。

他到底是誰?這絕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能懂的東西!難道......他真有什麼神鬼莫測之能?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喲,林教頭好興致啊,在這兒玩水呢?”

眾人轉頭,隻見一個穿著略顯體麵皮襖,腰間掛著鞭子的獄卒,帶著兩個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是負責這片區域的小頭目,姓劉,大家都叫他劉扒皮。

劉扒皮三角眼掃過林衝剛弄好的濾水坑,又瞥了一眼張貞娘和慕容芷,眼底閃過一絲貪婪,最後目光落在林衝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說:

“上麵下了命令,要加修北麵的拒馬樁。你們這棚,出三個人,現在就跟老子走。”

他的目光在幾個女眷身上打了個轉,意思不言而喻。

這苦役,從來都是折磨人的由頭,尤其是讓女眷去,下場可想而知。

剛剛因為淨水而稍顯緩和的氣氛,瞬間再次緊繃起來。

張貞娘和慕容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林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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