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養了五日,孟明萱的身子終於痊愈。
窗外的雪一連下了三天,也終於在今日停下。
或許是因裴璋那日對她的態度,又或是有人吩咐,總之,這兩日殿內其餘伺候的人,也對她不似從前般疏遠了。
是時候進行下一步部署。
按照前世的記憶,皇帝此時身子已漸漸虛弱,因而自金秋宴上,選了幾個世家貴女入宮後,便再未大肆選秀過。
而淑嬪之所以急切地將她送去給劉盡忠,替自己辦事,也正是怕那些新入宮的花朵兒分了她的寵愛。
貴女之中,有一位元姓美人,出身不高,但格外美豔。
即便是前世,淑嬪得了劉盡忠助力,她依舊突出重圍,短暫的受過聖寵。
為此,淑嬪曾多次將怒火宣泄在孟明萱身上。
若記得沒錯,她居住的蘭心殿,就在裴璋私殿不遠處。
裴璋從未下令讓她禁足,她大可以前去拜訪一二。
不過,沒有正當理由,便是去了,也容易惹人懷疑。
思緒隨著寒風飄遠,直到小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才將她拉回現實。
小嬋懷中抱著一束豔紅的梅花,鬢邊碎發被冬日淩冽的風揚起,稚嫩的麵龐洋溢著比懷中花苞更嬌豔明媚的笑。
她似翩翩飛舞的蝶,靈動而輕快。
折斷的梅枝上仍存著昨夜的雪,被她懷中溫度裹著,一點點消融。
寒風裹挾著梅花的芬芳,一縷縷地鑽進鼻腔。
“你瞧瞧你,這雪都融化了,弄得一身是水,一會兒害了風寒,要吃藥,可別叫苦!”
“哎呀!”
聽了孟明萱這話,小嬋反而蹙緊了兩彎柳眉,露出苦惱的神情。
“早知道,去禦花園折梅時便帶個瓶子去了,這樣,也好拿融雪水給您泡茶喝呢!”
這話一出,蓮兒忽的抬手,在她光潔的腦門上敲了一記。
“你這丫頭,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這樣得來的水能幹淨麼?”
話音剛落,小嬋一撇嘴,高聲反駁道:“怎麼就不能喝了?這法子還是元美人教我的呢!”
小嬋無意間的話語,引來了孟明萱的注意。
“你說,是元美人教你這麼做的?”
才跑回來的小嬋,正巧口幹,接了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而後支起了身子,用力點點頭,一雙圓溜溜的杏眸亮晶晶的。
“是呀!今晨奴婢去禦花園時,正巧碰上了元美人,主子見奴婢折梅,還同奴婢說,冬日裏落在梅花上的雪水最是潔淨,生在梅花間,自沾了梅花芬芳,等化了用來煮茶,茶水也會染上梅花香氣呢!”
孟明萱聞言,心下大喜,眼角漾起一抹笑來,讚道:“元美人倒是好雅致。”
“可不是麼!趕明兒奴婢就拿個小瓶子去接,也叫姑娘嘗嘗這雪水泡的茶!”
小嬋稚嫩的麵孔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如冬日暖陽般。
孟明萱胸中心思百轉,指節輕敲著桌麵,片刻,道:“趕明兒我和你一同去。”
“噯!”
孟明萱望著庭前白茫茫一片,兀自出神。
而今機遇有了,就差將此事過了明路。
裴璋此人,可非善類。
一旦來日行動,叫他知曉,又得被說成“不聽話”。
既如此,倒不及她主動去問。
待小嬋去耳房,換了件月白色的襖子回來,孟明萱又叫住了她。
正是用膳的時候,自上回過後,有了裴璋的準許,小廚房送來的膳食愈發豐盛。
看著桌上琳琅餐點,小嬋吞了口唾沫。
孟明萱看穿她的心思,將麵前一碟還未動筷的糕點推了過去。
“拿去吃吧,小饞貓。”
“嘿嘿,多謝姑娘!”
小嬋也不客氣,怕孟明萱反悔似的,將碟子端過,兩指拈了一塊丟進嘴裏便開始咀嚼。
好處也給了,孟明萱便開門見山地囑咐道:“吃完了記得去取個白瓷瓶來,將這些梅花裝起來。”
“噯!奴婢這就去!”
說話間,小嬋先放了碗碟,去庫房裏尋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瓷瓶,將梅花插進去。
才歇下來,預備著品嘗這一點珍饈美味,又聽得孟明萱的話語響起:“那件桃色的衣衫並這花瓶一同拿去爐子邊烘著吧,好叫梅香染上。”
小嬋眨眨眼,雖不大明白個中緣由,但還是聽話照做。
裴璋日日派人送來銀霜炭,此刻烤的正好,熏得屋裏暖意融融。
一個晌午的功夫,屋裏已叫清雅芬芳充斥,沁人心脾。
連帶著掛在一旁屏風上的桃色衣裙,也沾染了馥鬱芬芳。
孟明萱換好衣裳,提起了桌上雕花紅木的食盒。
裏頭是早備下的牛乳糕和將將好溫熱的杏仁露,是前世記憶裏,裴璋喜歡的東西。
她腳步輕快地出了院子,徑直繞到書房。
彼時,高旭正巋然不動屹立於門外。
隻是,她總覺得那張黢黑的臉上,似乎多了一道傷疤。
她上前,屈膝作禮:“高大人,奴婢做了些點心來,勞煩您通融一二,前去稟報一聲呀。”
高旭立在廊下,見來人是孟明萱,本就嚴肅的表情愈發陰沉,眉頭及不可察地一擰,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日前,裴璋才因這女子罰了他,雖也是他自作孽,但心中總免不得不快。
然而主子如今新鮮勁未過,自己若是在這節骨眼上犯了蠢,總歸不好。
於是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喉結上下一滾,生硬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姑娘在此稍後。”
隨即轉身入屋。
不過片刻,便從裏屋出來。
他朝著孟明萱微微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明萱自然早已覺察出他對自己的敵意,卻仍舊按下不提,頷首示意後,拎著食盒入了門去。
書房內是極安靜的,唯有炭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
裴璋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身姿挺拔。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鑽入,斜斜的、輕輕地籠罩著他,似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
往日裏冷硬如刀削過的五官輪廓,在這樣溫柔的日光下,也顯得柔和了幾分,高挺的鼻梁投下柔柔的陰影,平日緊繃的唇線,此時隻輕輕抿著。
他銳利的眉眼微微低垂,視線隻落在案幾那副丹青畫卷上。
他提著筆,繼續勾勒那抹倩影。
直到“吱呀”一聲推門聲響,打破了這份寧靜。
“奴婢給掌印大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