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九九五年。
酷夏。
南華大學門口。
“你也配和我在同一所大學?不要臉的玩意。”
宋墨睜開眼的瞬間,便感覺到渾身傳來的劇痛。
尤其臉上,價值高昂的鱷魚皮鞋,用力碾著他的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高高在上,滿臉不屑的男人,盡是囂張跋扈。
高挺的定製西裝,裁剪得體,和宋墨身上老舊的布衣,形成鮮明對比。
剛下過雨的地麵滿是泥汙,印在衣服上,鑽進鼻孔裏。
周圍毫不掩飾的嘲笑聲和議論聲,此起彼伏。
“原來他真是假的秦家大少爺,真是不要臉。”
“秦家虧死了,給別人白養這麼多年。”
“說什麼當年抱錯了,我看根本就是故意的,農村人就這樣,喜歡占人便宜。”
宋墨努力抬起眼皮,剛好看到路邊圍觀的人群中,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孩,正盯著自己。
她眼裏的憐憫和憎恨,那麼複雜,又那麼清晰。
宋墨怔然,瞬間回想起了一切。
九五年之前,自己是南華首富秦天正的兒子。
這一年的春天,在小山村長大的秦保國找到秦家,跪地哭訴他才是秦家真正的血脈。
宋墨不過是當年秦天正夫妻倆去山村旅遊時,意外抱錯的孩子。
一場親子鑒定後,秦家確認了這件事。
宋墨被毫不留情的趕了出來。
他至今都忘不掉,曾對自己疼愛無比的父親秦天正,拿著高爾夫球杆,憤怒將他打出別墅的場麵。
“我就說你怎麼一點也不像我,原來是個狗雜種!滾,再讓我見到你,腿給你打斷!”
從山村來的秦保國,當時一身舊衣,站在秦天正身邊,滿臉勝利者的得意洋洋。
回到山村的宋墨,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夫婦,站在破舊的土房子門口,忐忑不安的互相攙扶著看他。
村民們,衝宋墨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還有同姓的主動認親,叔伯嬸嬸,兄弟姐妹。
他們粗糙的手指,黝黑的臉龐,破舊的穿著,滿嘴土到掉渣的方言。
那一刻,沒人知道宋墨有多絕望。
從首富之子,轉眼間變成了窮農民的兒子,世界好像徹底黑了,再也看不到任何光。
親生父母或許覺得對不住,在他回來之前,就張羅好了婚事。
鄉裏最好看的姑娘,聶小雨。
水靈靈的大眼睛,烏黑的辮子,身段極好。
放在後世,那絕對是令萬千人心動的清純女孩。
可在當時的宋墨眼裏,不過一個連初中都沒念完,更沒有見識的鄉下丫頭。
哪怕離開了秦家,自己也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
她能配得上?
當時還沒有去民政局領證一說,隻在村裏辦了喜宴。
從未喝過酒的宋墨,人生頭一次把自己喝到連吐五回,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他掀了桌子,指著親生父母破口大罵:“都是你們毀了我,你們不配,滾開,都滾開!”
親生父母低著頭,任由他如何推搡,都始終牢牢扶著。
同村的叔伯兄弟氣不過,要來教訓宋墨,也被他們死死攔住。
在這對老實夫妻眼裏,一切都是自己欠宋墨的。
婚房裏,聶小雨緊張又羞怯的等待著。
她隻在宋墨回村那一天,偷偷跑來見過一次,再來時,已經嫁做人婦。
未來的婚姻生活是什麼樣,她有憧憬,也有期待。
然而,當宋墨醉醺醺的進了房間,像一頭野獸撕開了她的紅色嫁衣。
粗魯,莽撞,疼痛,害怕。
所有的情緒,讓那一晚成了聶小雨的噩夢。
大學四年,宋墨回來了幾十次。
每次都對她極其粗魯,甚至可以說是虐待。
每一次房事,她都哭的不行。
公婆曾來勸說過,卻被宋墨連打帶罵的趕走了。
之後,便隻能等宋墨走了,才敢過來安慰她。
但聶小雨還是遵從做一個好妻子的責任,對宋墨百依百順。
家裏家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希望有一天能讓宋墨知道,她值得被好好對待。
然而直到孩子生下來,宋墨看也不看一眼。
哪怕她生孩子的時候接近難產,撕裂的傷口尚未恢複,仍然強行要行房事。
那一晚,聶小雨疼到昏迷。
大出血,染紅了整張床單。
宋墨卻慌慌張張的跑回學校,若非公婆察覺到不對,把她送進醫院,人早沒了。
從醫院醒來後,聶小雨就對婚姻再不抱任何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宋墨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離婚的念頭,在心裏升起,她不是怕自己繼續受罪,而是不想讓孩子在這樣的氛圍長大。
那個年代,對婚姻看的極重,女人再痛苦,也不能離婚,否則比什麼都丟人。
父母堅決不允許,說除非他們死了,否則這件事絕對不行。
世事難料,兩年後,父母因一場暴雨,房屋坍塌,意外身亡。
聶小雨服了一年孝,今天抱著孩子來到南華大學,就是要找宋墨。
她要離婚!
要徹底離開這個比惡魔還可恨的男人!
可是當宋墨被秦保國用腳狠狠踩在地上蹂躪的時候,她心裏仍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畢竟這是自己第一個男人,無論宋墨以前再怎麼畜生,兩人仍是夫妻。
聶小雨恨宋墨給自己帶來的苦痛,但傳統思想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男人被這樣欺負。
最起碼在兩人離婚,徹底斷絕關係前不行!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衝了過來,一手將秦保國推開。
沒有說話,隻倔強的站在前麵,好像一隻護崽的母獅子。
如刀子一般的眼神,無聲的表明了態度:“不許你再碰他!”
囂張跋扈的秦保國都有些心裏犯怵,他知道聶小雨是誰,便衝趴在地上的宋墨冷笑道:“怎麼的,讓娘們保你是吧?瞧你這鳥樣,趕緊滾吧,看見你就惡心!”
“對了,我已經和學校說了這事。你未婚生子,犯了校規,下午就出通告把你開除學籍。”
“想跟我同一所大學畢業?嗬嗬,你這輩子都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