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項易霖麵色無波瀾,掌權慣了,也習慣藏匿情緒,此刻卻還是沒抑住眼瞼那微薄的抽動。
這話太刺耳了。
她永遠知道怎麼能讓項易霖聽著刺耳。
“一定要這麼說話。”
“那你想讓我怎麼跟你說話?”
四目相對的對峙。
從前的一條野狗和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如今顛倒過來,她一朝從雲端跌倒泥地,而他則成了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
許妍眼底仍是熟悉的無愛無恨,有的隻是那一抹諷刺。
“項先生!”
就在這時,左側道路上一輛粉色超跑響起喇叭。車窗降下來,剛才在酒局上的那個女孩揮了揮手裏的文件,“您的東西落在我這裏了。”
許妍看過去,收回視線,她又恢複了那種隨和的態度,仿佛剛剛的咄咄逼人不過是幻覺。
“我不想知道你深夜跟著我的原因,畢竟曾經的一切都隻是過去式了,但希望項先生以後還請自重,別自降身份。跟我一個瘸了腿的女人沾上關係,說出去,是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不過,無論如何,今天還是謝謝你。”
她麵無表情彎了彎唇,從那袋針織袋裏抽出一瓶純牛奶遞給他,“算作我的謝禮,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撐著那把傘,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女孩剛把車停穩,抱著文件小跑過來,又朝不遠處那個普通女人的背影看了兩眼,覺得有點眼熟,但沒認出來:“東西送到我就先走了,天寒,您小心感冒。”
項易霖神情晦暗不明,似乎還在盯著那道遠去的身影。
地鐵的確停運。
許妍走出路口之後,打了輛出租車。
司機師傅隨口聊著,“今年雁城這天兒可真是夠怪的,前幾天還穿短袖呢,這幾天街上都有穿大棉襖了。”
她側過目光,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象,“嗯”一聲。
其實已經習慣應對剛才那樣的場景。
剛去英國染上肺結核那段時間,流浪街頭,很危險,時不時就會被男人尾隨。
許妍手上緊緊抓著碎酒瓶子,咳得厲害,還不得不強撐著凶神惡煞的樣子去吼那些人。她瘸著腿向後退,在空中亂揮舞,像個瘋子一樣試圖把他們逼退。
那樣的時候都過來了,就沒什麼再可怕的了。
霓虹夜景,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麵映出繽紛光影,車淌過劃出水聲。
那輛出租車的後麵,始終跟著一輛不近不遠的商務車。
時間久了,就連司機都瞧出來,“後麵那雷克薩斯幹什麼呢?這麼大個老板車不去忙一直跟著咱們幹什麼。”
許妍清清淡淡一句:“沒準兒是看上我了,想尾隨吧。”
嚇得司機集中精神,連繞了三個路口,直到看到那輛車不跟了,才繼續往目的地的方向駛去。被尾隨可怕,被雷克薩斯尾隨更可怕。
車子停到文苑小築,女人下了車。
街對麵的遠處,那輛雷克薩斯LW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那,把掉頭要走的出租車司機嚇了一大跳,踩著油門就走了。
那輛車停在原地,不知待了多久。
手邊放著一瓶違和的牛奶,項易霖的目光隱在車廂內。
“那個人。”
前排秘書陳政會意:“法治社會,我們會依法處理,先生放心。”
項易霖卻淡淡抬眸,看向他,似有別的意思。
夜深人靜,那個男人被灌了很多酒,快醉成一灘爛泥,項易霖闊步走到他麵前,漆黑的皮鞋定在他眼簾下的地麵。
他遲鈍地抬起頭,還沒看到眼前人的麵容,隻感受到腹部一道重擊,拳頭仿佛鐵錘般砸進他的胃裏,劇痛令他腦仁幾乎炸裂。男人痛苦悶哼,夾雜著淩亂的風聲,落葉簌簌響起。
項易霖麵不改色,一手叩住他癱軟下去的肩膀,深棕色大衣的影子斜映在路燈下。
這是陳政認識項易霖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他親自動手。
他一時愣住,連上前處理都忘了。
項易霖鬆了手,那男人一下滑落栽倒在地,痛苦的嗚咽聲像某種老機器摩擦,他平靜地將手套丟下。
......
興許是吹了點冷風,許妍那幾天頭有點疼。
秋冬季骨頭脆,摔傷骨折的人多,科室裏忙瘋了。
兩周又這麼匆匆過去。
又輪到周一,她帶著幾個醫生去查房。
432床,這個床的患者是個孕婦。骨折的位置靠近骨盆,危險難度較高,前段時間麻醉科骨科和產科聯合手術,萬幸無大礙,孩子也保了下來。
剛進她的病房,就聽見吵聲。
“你發什麼瘋?這兩周你幹啥去了,電話也打不通人也不見影,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你媳婦就要生了你突然要轉什麼醫院,還有你這臉咋回事,去哪摔得摔成這樣?”
孕婦母親氣不打一處來。
無論怎樣,男人都隻是咬牙低頭說:“走,趕緊走,換一家醫院......”
許妍跟著幾個醫生走進來。
男人臉上青青紫紫,淤青很重,腿也不知為何瘸了。
看見她身子又抖了下,拖著病床上的孕婦就往床下拖拽,也不管孕婦身上的支架,疼得原本就虛弱的孕婦直冒冷汗,抽噎哭著說不走。
“這是醫院,你幹什麼呢?”隋瑩瑩冷著臉上前去攔他,“我警告你,我們是有義務報警的。”
“報警?!你憑什麼報警,我不住了要帶我媳婦走還不行,你們是什麼黑心醫院......”
這兩個字眼似乎戳傷了男人,他臉青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氣急敗壞要動手。
許妍走上前,將隋瑩瑩護在身後。
一看見她,男人心虛得不敢跟她對視,又低下了頭。
“如果發生任何暴力行為,強製報告是我們的義務。當然,如果你覺得我們是黑心醫院,你也可以報警,這也是你的義務。”
許妍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她馬上就要生了,轉院對她而言風險很大,所以我勸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真出了點什麼問題,二次手術能恢複的概率沒人能向你保證,而且恢複期有多漫長且耗錢你應該比我了解。同時,你也要考慮她肚子裏的孩子還能不能保得住。”
孕婦母親終於繃不住,哭著上前捶打他,一個勁兒罵他瘋了。
“你們都不走是吧,那我走!我走行了吧!”
他氣憤地砸門而去,留下正在哭泣的妻子和嶽母。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他才是傷害別人的那個人,現在卻比誰看起來都羞憤惱怒,好像他才是受傷那個人似的。
許妍目視著他離開。
查完房,坐電梯往下時,隋瑩瑩道:“剛才三樓的王醫生跟我講,那男的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多了打架,剛在局子裏蹲了十幾天這才出來,怪不得這段時間沒見他。”
“要不是剛才主任攔著我,我就上去跟他打一架了。”
“這種男的也就是個窩裏橫,什麼狗屁的男子氣概全都用在自己老婆身上了,真傻......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許妍手動閉麥。
電梯門開,許妍一邊捂住隋瑩瑩的嘴,一邊看向門外祖國未來的花朵,問:“你是要上住院部嗎?”
項斯越的病已經好了,也很久沒來輸液了,許妍此刻看到他還挺意外的。
他背著自己的小書包,搖了下頭。
許妍:“那你是?”
斯越抬起頭望向她:“來找你。”
許妍輕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