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內的上課鈴響起,校門外沒了多少人。
許妍腦袋裏想著等會兒要去買點什麼吃的,才能熬過未來三天忙碌的夜夜夜班,但哽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老夫人心裏念了您多年,要是知道您回來了,指不定會高興成什麼樣。”
年紀大人也容易性情,司機抹著淚掉個不停,“這些年在外麵受苦了,我現在就帶您回家......”
“就不了,王叔。”
她太平靜,對比潸然淚下的司機而言,“現在回去,讓對方都挺尷尬的不是嗎?”
更何況,那裏從來都不是她的家。
許妍當了二十多年的許氏千金,突然被告知自己是個假的。
爸爸不是爸爸,媽媽不是媽媽。
就連青梅竹馬的丈夫項易霖,也隻是為了她的許氏千金身份才接近她。
一場意外的大火燒了整棟別墅,孕中的許妍是第一個發現著火的。
她冒死救出了父母,自己卻被壓在著火的房梁之下。
隔著熊熊燃燒的火海,許妍看到父母抱著那個被第一時間救出來的剛認回的親生女兒許嵐痛哭,一家人劫後餘生,緊緊相擁。
而她,則成了唯一一個被遺忘在裏麵的人。
火勢彌漫了許妍的身周,吸入煙塵過多,她視線朦朧,整個世界都就此黑了下來。
那或許真的隻是一場意外。
但父母誤以為親生女兒是縱火凶手,在麵對警察盤問時,包庇了對方。
並且軟硬兼施,半懇求半逼迫躺在病床上剛清醒的許妍別計較,畢竟是她搶走了原本屬於女兒的人生,他們的女兒才會因心裏不平衡做出這樣的事。
而項易霖......
她的丈夫項易霖,那時候正在受許父許母的要求,在外調查許妍。
他們懷疑,許妍早就知道自己是假的,這些年卻為了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隱瞞下這件事,讓親生女兒在外吃苦受罪。
等項易霖回來的時候,險些被燒死的許妍仿佛死過一次。
她是搶走別人人生的壞人,是處心積慮的賤人,是被父母和丈夫猜忌的惡人,是什麼也好,她隻想走。
但項易霖不肯,把她關了起來。
也是在那時候,一牆之隔,她親耳聽到了項易霖和許嵐的對話。
“你心疼了?項易霖,別告訴我你真的愛上她了。”
“你究竟有多惡心她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每次親完她都恨不得把嘴擦破一層皮!”
“別忘了你的初心,你從十歲起進入許家步步為營委身於她身邊,不就是為了今天嗎?現在我認回了我的親生父母,我會跟你結婚,整個許氏一樣為你所用......”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許妍在那天切身感受到了什麼叫作愛恨隻在一瞬間。
原來那些溫暖的、熱情的瞬間全都是假的,她人生前半載的所有幸福時光,不過是項易霖的一場陰謀。
她緊緊捂著腹部,身體止不住地發寒發顫,跌在了地上。
血流滿地,難產,孩子也沒了。
她情緒幾度崩潰,痛不欲生,拿著碎玻璃渣捅進項易霖的肩膀,在人群混亂中,逃離了這座城市。
那天的事情終究未能被掩蓋。所有人都得知風光了二十年的千金許妍竟然是個冒牌貨,還因為受創過重流產,精神崩潰成了個瘋子,逃走後下落不明。
再然後,取而代之出現在大眾麵前的,是真正的許氏千金,許嵐。
現在,八年過去了......
站在司機麵前的,隻有一個神情隨和平靜的女人。
司機難言道:“當年的事,老夫人心裏懊悔,一直想要彌補您......”
“其實沒什麼需要彌補的。”
許妍盯著地麵爬行的螞蟻許久,笑笑,“畢竟是我偷走了別人的人生,白賺了二十年的好日子,有什麼需要彌補的?作為既得利益者的我感謝還來不及。”
“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或許,我該謝謝他們,給了本不屬於我的優越生活。”
她真的變了很多,和司機記憶裏的許妍截然不同,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起球的毛衣,洗到發白的牛仔褲,素麵朝天的一張臉。
來給一個小胖子送吃的。
司機突然想到什麼。
“......您,再婚了?”
提起這個,許妍不自覺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求婚戒指。
今年四月份,她答應了周述的求婚。
“嗯,不過正式的手續還沒辦法走。”
“正好您提起,也麻煩您幫我給項易霖捎句話,什麼時候去離個婚。”
當年項易霖把她關起來,她逃得那樣狼狽,又哪來的機會找他離婚,所以兩人現在在法律上還是夫妻關係。
如今這麼久過去。
這段陳年積怨,也是時候該畫上句號了。
許妍疏離客氣道:“我看項易霖的孩子也挺大了,盡早把手續辦了,別因為我這個事影響到彼此。”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們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一直影響著對方也不是一回事。”
司機終是沒了話再說。
那夜,司機去接項易霖時,原模原樣把這些話複述給了他。
項易霖依舊沒有什麼情緒上的變化。
晚上的酒局,卻幾次心不在焉,攢局的東瑞王老板上前:“項先生,是覺得菜不合口味?”
淡灰色的煙霧遮住了項易霖的臉,他向來令人琢磨不透。
王老板的女兒剛巧從附近逛完街,被自家老爹有意圖的叫過來,看見項易霖愣了愣,驚訝之餘有點害羞,低著頭不敢看。
女孩剛做完保養,從頭發絲到皮膚都透著精致。
不過是剛成年的年紀,青春,稚嫩。
“你不是天天念叨著項先生項先生,說項先生是你的偶像,今天見到項先生又一聲不吭了。”王老板站起來,把自己的位置騰給女兒,摁著她坐下,“懂點事兒,沒看見項先生酒杯空了嗎?”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起項易霖麵前的酒瓶,動作帶著幾分生澀與緊張。
項易霖:“王總,沒必要。”
“哪能。”王老板笑眯眯的,“能給您倒酒,是楊楊的福氣。”
女孩屈身,往他的酒杯裏倒酒,直到倒完,王老板又急不可耐把她往項易霖的方向推了推:“趁著這機會,還不抓緊跟項先生討教點經驗,項先生隨便說兩句你的畢業論文就夠寫了。”
項易霖身子輕微向後靠,那被推過來的女孩才不至於跌在他身上,而是用手撐住了桌子。
“是讓她抓緊,還是你想抓緊?”
陰晴不定的語氣,令現場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王老板剛想笑著緩解氣氛。
項易霖起身,隨意抄起大衣。
“不用送了。”
王老板忙追出去:“您這就要走了,不再多坐一會兒,這菜您可都還沒......”
被項易霖的秘書陳政攔住,“您留步,我們項先生已經沒胃口了。”
王老板堪堪停下來。
回頭,恨鐵不成鋼看了眼女兒。
“爸,你剛剛推我幹嘛。”女孩反而很別扭不自在,感覺自己像是被推出去的貨,“項先生又不是那種人,你這樣做隻會把我拉得很廉價,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家。”
王老板不虞:“什麼叫廉價?我隻知道有機會還不把握住的叫傻子,項易霖身邊的那個位置多少女人都盯著,你這次不給他留下個深刻印象下次見還不知道到哪年哪月。”
“圈裏都在傳他就要訂婚了,我總不能去給他當情婦吧?而且他還有個兒子,我也不想當後媽,要當你當,我才不。”
“這不是還沒訂,再說隻是訂婚又不是結婚。”王老板歎氣,“我怎麼就有你這麼個不上進的閨女。”
女孩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個白眼。
王老板還在不停地發消息給項易霖秘書,三番四次道歉,說自己今天招待不周。
......
雁城的夜晚,街道車水馬龍,霓虹夜景。
項易霖坐在車後排閉眸休憩,車子在某個紅燈口停下,秘書陳政不知看到了什麼,不太自然輕咳了聲。
項易霖緩緩睜眼,注意到對麵便利店裏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