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四歲的女兒言言從二十層的宿舍樓頂墜落,摔得不成人形。
我從外地連夜趕回,隻看到她蓋在白布下的冰冷屍體,手上還帶著傷。
妻子吳媛不信女兒會跳樓,一定要向學校討個說法。
學校監控查了一遍又一遍,警方詢問了所有和言言接觸過的人。
他們都說,言言就是自己跳下去的。
妻子吳媛哭得撕心裂肺,說都怪她沒有發現孩子的異狀。
第二天,教務主任和家委會長帶著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來了。
他們說,這五十萬是學校給言言的“慰問金”。
妻子眼睛又紅了:“我真希望死的是我!”
我看著她因為整夜沒睡而憔悴蒼白的臉,氣極反笑
“死的如果是你,可沒有這五十萬。你弟弟買新房的首付誰來出呢?”
01
吳媛假惺惺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猛抬起頭,眼裏滿是震驚和被戳穿的尷尬。
“陳默!你胡說什麼!言言剛走,你就這麼戳我的心窩子?”
教務主任和家委會長的表情變得很微妙。
“陳先生,言言媽媽也是傷心過度,您別...”
銀行卡被推到我麵前。
教務主任推了推眼鏡,好聲好氣說:“陳先生,我們知道您難過,但人死不能複生。”
“學校是有責任,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家委會長,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女人,也跟著附和。
“是啊,陳先生,言言媽都哭成那樣了,您得撐住。”
“據我們所知,您連個正經工作也沒有,家裏不寬裕,這點錢,您務必收下。”
我沒說話,舉起手機,上麵播放著一段行車記錄儀拍到的視頻。
那車還是我和吳媛剛結婚時借錢買的。
為了她和言言的安全,我過年回家的時候把後視鏡換成了隱藏式行車記錄儀的款式。
後來單位臨時叫我們回去,時間太趕,就忘了告訴吳媛。
視頻裏,她對著教務主任和家委會長笑得客氣又市儈。
【她雖然是個賠錢貨,我也供吃供喝地養大了,可不能白死了。】
【你們開個價,也算她為家裏做了點貢獻。】
【放心,我丈夫就是個粗人,我搞得定。】
吳媛看著視頻騰一下站了起來,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來。
“陳默!你聽我解釋,我隻是想為言言多爭取點...”
“爭取什麼?給你弟弟吳凱爭取買房的首付錢嗎?”
“你什麼意思啊陳默!”
她歇斯底裏地尖聲嚷起來,
“言言是沒了,可活著的人還得活啊!我有什麼錯!”
她的話簡直像是拿刀子在我心口上捅。
活著的人還得活。
我的言言,我才十四歲的女兒,就活該去死嗎?
“言言的命,在你眼裏,就是給你弟弟買婚房的籌碼?”我問。
“陳默你是不是有病!”
“言言難道不是我親生的嗎!”
“你一年才在家呆幾天?!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吳媛撲過來想搶我手機,被我側身避開。
她跌在地上,氣急敗壞,又撲上來打我。
“陳默你個窩囊廢!”
“你個搬磚的一個月能掙幾個錢?在這裝什麼清高呢?”
“我跟著你過了十幾年苦日子,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能拿五十萬,我憑什麼不拿?”
教導主任和那個家委會長已經趁我倆拉扯,悄悄走了。
吳媛尖利的指甲一把抓過來,麵目猙獰:
“生了那個賠錢貨,我在婆家娘家都抬不起頭來,我還供她吃喝,哪點虧著她了?!”
“她花了家裏那麼多錢,死都死了,為家裏做點貢獻怎麼了?”
“難道非要我們都跟著她一起去死,你才滿意?”
我看著眼前這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女人,隻覺得陌生。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我那的小舅子吳凱,一頭黃毛,穿著不合身的假名牌,滿臉不耐煩地衝進來。
“姐,你咋哭了?那丫頭都涼了,你還演什麼啊?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銀行卡,眼睛瞬間亮了,伸手就要去拿。
我一把將卡按住。
“姐夫你幹嘛?這錢不是給我的嗎?”
“你的?”
吳凱眉毛一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姐說了,這錢就是給我買房的。”
吳凱完全沒察覺到我的怒火,還得意洋洋地補充道,“言言也算是給咱家做了點貢獻。”
我感覺全身的血都衝上了頭頂。
吳凱還在不耐煩地催促。
“姐,你倒是說話啊!讓他把錢給我!”
吳媛轉向我,“陳默,小凱等著用錢,就給他吧。”
“言言已經不在了,我們活著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吧?”
“小凱啊你別急...”
我一把推開她,拿起那張被留在茶幾上的銀行卡,一下將它掰成了兩半。
“吳凱,別做夢了。我女兒用命換來的錢,你一分也別想拿到。”
吳媛難以置信地尖叫道:“陳默!你瘋了!”
02
我喘著粗氣,腦子裏一片混亂。
因為做的都是保密項目,我這些年很少回家,隻說工地上忙。
每次和言言視頻,她都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背景永遠是她那間小屋子。
“爸爸,我很好,老師表揚我了。”
“爸爸,別太辛苦,我跟媽媽都好。”
“爸爸,我不想買新衣服,錢你留著自己用。”
她總是那麼懂事,懂事得讓我心疼。
我以為她隻是內向,節儉。
我以為吳媛雖然偏心她弟弟,但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總歸是有底線的。
我把賺來的錢都寄回家,隻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費。
我想讓她們娘倆過得好一點。
我以為我拚命在外麵工作,就是對這個家最大的負責。
我錯了。
我錯得離譜。
“言言出事那天,你不是說你一直在公司加班嗎?”
“為什麼有人看到你下午出現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吳媛的眼神閃躲起來,聲音卻更尖利,
“你跟蹤我?”
我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
“一個朋友他老婆那天正好在那家店裏,覺得你眼熟,就拍了一張。”
照片上,吳媛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相對而坐。
她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順又討好的笑容。
在旁邊的吳凱一看照片,脫口而出。
“這不是李偉哥嗎?姐,你真去找他了?”
李偉。
我想起來了。
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名字,她在我耳朵邊念了十幾年。
“要不是當年李偉家裏沒同意,我才不會嫁給你這個打零工的。”
“李偉人家家裏開公司的,比你強一百倍。”
“你寄回來那點錢夠幹什麼的?當年李偉一個月都不止給我花這麼多。”
吳媛的嘴唇動了動,還沒想好說辭,吳凱就大大咧咧地幫她說了出來。
“姐夫,你別誤會。我姐去找李偉哥,也是為了言言好。”
“為了言言好?”
“對啊!”吳凱一臉“我姐多偉大”的表情。
“李偉哥的兒子,腦子不是有點...那什麼嘛。”
“李偉哥就想給他兒子找個好人家的姑娘,以後能照顧他。”
“言言不就挺合適的嗎?”
我感覺血液都要倒流了,吳凱還在那說著,
“反正她學習也就那樣,以後也考不上什麼好大學,還不如早點找個好歸宿。”
“他家彩禮錢肯定不少給的!”
“哎呀姐,我就說你不該猶豫的,早就該答應!哎!現在言言死了,沒機會咯...”
吳凱仿佛在說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一股冷氣從我的腳底直衝天靈蓋,手腳都氣得忍不住抖了起來。
他們原本計劃要把我十四歲的女兒,賣給一個傻子當媳婦?!
“吳媛!”我一把揪住她的衣領。
“你是不是人!那是你親生女兒!”
“我...我也是為她好!”吳媛被我嚇到了,大聲辯解了起來。
“我們家這個條件,她能有什麼未來?”
“李偉家有的是錢,她嫁過去一輩子吃穿不愁,有什麼不好!”
我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所以言言不願意,你們就逼她?她手上的傷,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她就是不知好歹!”吳媛尖利地叫道。
“我跟她說了多少次,這是她改變命運唯一的機會!”
“她不聽,還說什麼死也不嫁!說你要是知道了,絕對不會同意!”
“我就是氣急了,才...才打了她幾下...”
“哎呀姐你還跟他廢話什麼啊?”吳凱不耐煩起來,“走走,我們先找學校要錢去!”
03
那兩姐弟後來是怎麼走的,我都不知道了。
我隻覺得腦子裏嗡嗡地響。
一會兒是言言甜甜笑著喊我爸爸的樣子。
一會兒是她躺在那冰冷的停屍間裏單薄破碎的身體。
我不在家的日子,我的女兒,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啊?
該死的不是言言,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爸爸!
我渾渾噩噩走進言言的房間。
房間很小,隻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書桌。
牆上還掛著好多年前拍的全家福。
照片裏,言言站在我和吳媛中間,笑得那麼靦腆。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紅白格子連衣裙,那是她最喜歡的衣服。
我記得去拍這張照片之前,我說去給言言買件新裙子。
吳媛卻不讓:“她穿得合身就行了!你有那個錢還不如都給我存起來!”
我隻當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心為了這個家。
當時我還笑著說:“你說得對,孩子穿著舒服就行,挺好看的。”
現在想來,吳媛哪裏是節儉,那是發自內心的不願意。
我簡直喘不上氣來,心痛得嘴裏發苦。
打開言言書桌的抽屜,裏麵整整齊齊放著她的課本和作業。
她雖然成績不算出眾,但一直是個努力踏實的好孩子。
我眼睛又酸又痛,淚怎麼都止不住。
第二層抽屜裏,有一本筆記本放得不是很平整。
我伸手想去整理,才發現那下麵壓著一張被反複折疊的紙條。
紙條已經很舊了,邊緣都毛了。
上麵是言言稚嫩的筆跡,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旁邊淩亂地重複寫著一個名字——“周浩”
周浩。
我從沒聽過言言說起過這個名字。
我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對麵傳來一個年輕又警惕的聲音。
“喂,你找誰?”
我的聲音十分幹澀,“我找周浩。”
對麵沉默了幾秒,問:“你是誰?”
“我是陳言的爸爸,陳默。”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要掛斷的時候,周浩終於開口了。
“叔叔...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陳言。”
電話那頭的男孩好像哭了,我的心也狠狠一揪,連忙追問,
“陳言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學校和警察都說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但現在看來另有隱情。
“她才不會自己跳!是李文博那群人渣逼她的!”
李文博,家委會會長周琴的兒子。
我總在學校的公眾號上看到這孩子得獎的各種照片。
是個閃閃發光的天之驕子。
“他們是霸淩...”我難以置信這樣的事發生在言言身上。
“何止是霸淩!”
“他們把陳言當成玩具,當成奴隸!”
“讓她跪在地上學狗叫,把吃剩的飯倒在她頭上,冬天把冷水潑在她身上!”
“就因為陳言不肯給他們錢!”
04
“錢?”
“她打工賺的錢!她媽媽不給她零花錢,她要買課外書都是自己去賺。”
這話讓我如墜冰窟,言言竟然還要自己賺零花錢?
周浩帶著哭腔的聲音繼續說著,
“李文博他們知道了,天天笑她不是親生的,還堵著她要錢,沒錢就打她!”
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了,根本喘不上氣來。
“這些事...學校不管嗎?老師呢?”
“管?”周浩冷笑。
“李文博的媽媽是家委會會長,爸爸是教育局的什麼領導。”
“誰敢管?”
“有個新來的老師本來想幫言言,第二天就被調到鄉下去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出頭了。我們這些想幫她的,也被李文博他們威脅。”
“誰敢多說一句話,就跟言言一個下場!”
“言言...她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嗓子發緊,心痛得陳受不住。
“她說你太辛苦了,不想讓你分心。”
“她媽媽還跟她說,就是因為生了她這個賠錢貨,你才不得不去外麵吃苦受累。”
“她覺得所有事都是她的錯...”
“她還說,她媽媽要把她賣給一個傻子...她很害怕,她想賺錢逃走。”
“出事那天...”電話裏男孩子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
“李文博他們又在頂樓天台堵她,逼她去偷東西,陳言不肯。”
“我...我當時就在樓下,我看到他們推了她...我真的看到了!”
我手腳冰涼,衝著電話怒吼,“那你為什麼不站出來!為什麼不告訴警察!”
“我不敢啊叔叔!”周浩哭得更凶了。
“他們威脅我,說要是我敢亂說,就讓我全家都不得安寧!”
“我爸媽就是普通工人,我們惹不起他們啊!”
我掛了電話,感覺天旋地轉,幾乎要站不穩。
我的女兒,在學校被霸淩,在家裏被虐待,被當成商品一樣準備賣掉。
她不敢告訴我,因為她的親媽給她灌輸了滿腦子的愧疚。
而我這個當爸爸的,什麼也不知道。
她無處可逃。
我腳步沉重地走出言言的房間,吳媛和吳凱剛好進門。
吳凱笑得那雙眼睛都成了一條縫,無比猥瑣。
“姐,還好人家講信用,卡沒了也沒事,待會兒就打錢!”
“這下首付夠了!等我買了房,娶了媳婦,肯定好好孝敬你!”
吳媛也笑得很開心,仿佛女兒的死根本沒發生過。
“你是我弟弟,我不疼你疼誰。”
見我走出客廳,臉色不好,吳媛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開口了:
“吳媛,我們離婚。”
“離婚?陳默,你為了一個死人要跟我離婚?”
“她不是死人!”我雙目赤紅地瞪著她。
“她是我女兒!是被你,被你弟弟,被學校那群人渣,一起逼死的!”
“你別血口噴人!”吳媛尖叫,“我是她親媽!我怎麼會害她!”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接起電話,裏麵傳來一個陰沉的男人聲音。
“陳默是吧?我勸你安分一點。”
“你老婆要錢,那你們就閉緊嘴巴。”
“你女兒自己不檢點,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才會從樓上掉下去。”
“喂?陳默?你聽見沒有?”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高高在上的不耐煩和威脅。
“五十萬,夠你在工地上搬一輩子磚了。”
“拿著錢滾回你的老家,這件事就算了了。不然...”
我沒有說話。
看來是之前拿卡的那兩個人發現在我這裏軟的行不通,又讓人來威脅我了。
吳媛和吳凱也聽到了電話裏的內容。
吳凱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他拽了拽吳媛的袖子。
“姐,這...這人誰啊?我們可惹不起啊。”
“你勸勸姐夫?”
吳媛的臉色變了又變。
她看著我,眼神裏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混合了恐懼和算計的神色。
“陳默,你聽到了?人家有權有勢的,我們鬥不過的。”她放軟了聲音,試圖勸我,“言言已經走了,我們不能再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五十萬,人家已經答應轉給我們了。”
“我們拿著,先讓小凱把房子買了。我們好好過日子,以後還能再生個兒子...”
生個兒子。
我簡直要笑了。
這個毫無人性的女人,究竟怎麼配做一個母親?!
在她心裏,女兒的命,女兒的清白,女兒所受的一切苦,
都比不上一個沒影的兒子,
都可以用五十萬來交換,
都可以為了她弟弟的房子讓路!
我忍不住真的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吳媛,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啊。”
下一秒,我對著電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