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熙三年,秋,鎮北侯府。
沈清端著剛燉好的冰糖雪梨羹,穿過抄手遊廊,走向婆婆蕭老夫人的壽安堂。
她腳步略顯匆忙,裙擺沾了濕漉漉的雨氣。
蕭老夫人近日感染風寒,咳嗽不止,這是沈清親手燉了半日的。
剛踏入院門,沈清便聽見正房裏傳來陣陣笑語,其中一道嬌柔女聲格外清晰:“老夫人您放心,夫君說了,已請了太醫署的劉太醫明日過府,定能讓您安康。”
是季桐。
一年前,沈清的丈夫蕭絕,征戰歸來帶回的女子,如今最得他寵愛的貴妾。
沈清腳步微頓,斂眸掩去一絲澀意,掀簾而入。
屋內暖香撲鼻,季桐正坐在榻邊,親自給老夫人喂藥,姿態親昵宛如嫡親孫女。
蕭絕則坐在一旁黃花梨木椅上,目光溫和地看著這一幕。
見沈清進來,屋內的笑聲淡了些,“姐姐來了。”
沈清放下藥碗,起身行禮。
動作無可挑剔,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蕭絕抬眸看沈清一眼,語氣平淡:“來了。”
再無他話,視線很快轉回季桐身上,自然地伸手替她理了理鬢角並不存在的亂發。
那般自然而然的親昵,像細針般紮進沈清心口。
成婚七年,蕭絕待她向來相敬如賓,少有這般溫情時刻。
沈清壓下心緒,上前將羹盅放在小幾上,柔聲道:“母親,這是媳婦燉的雪梨羹,潤肺止咳,您用些吧。”
蕭老夫人淡淡“嗯”了一聲,並未看沈清。
隻對季桐笑道:“還是你這孩子有心,日日來陪我這老婆子解悶。”
季桐掩唇輕笑:“伺候老夫人是桐兒的本分。”
她目光掃過那盅雪梨羹,忽然道:“姐姐真是細心,不過劉太醫叮囑了,老夫人如今用藥,飲食需格外謹慎,以免相衝。這雪梨羹性寒,怕是......”
她話未說盡,意思卻明白。
蕭絕眉頭立刻蹙起,看向沈清的目光帶上一絲不悅:“既如此,便不必用了。桐兒考慮周全。”
沈清指尖微微一顫,輕聲道:“我問過府醫,雪梨與母親如今用的藥並不相衝......”
“姐姐莫怪。”
季桐急忙打斷,語氣委屈又無辜:“我也是聽太醫囑咐,萬萬不敢拿老夫人的鳳體冒險。或許,或許是桐兒記錯了。”
她求助般看向蕭絕。
蕭絕拍拍她的手,溫聲道:“你也是為母親好。”
他轉而看向沈清,語氣冷硬幾分:“桐兒謹慎些總沒錯,拿下去吧。”
那盅她守著爐火熬了半日、小心吹涼才端來的羹湯,就這樣被輕易否定。
仿佛是什麼居心叵測的毒物。
沈清看著眼前三人,婆婆的冷淡,夫君的偏袒,妾室隱晦的得意,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緊緊纏繞,幾乎窒息。
沈清垂下眼睫,端起那盅漸漸冷掉的羹,輕聲道:“是媳婦思慮不周,這便拿下去。”
轉身離開時,她聽見身後季桐嬌軟的聲音:“夫君,您別怪姐姐,姐姐也是一片孝心。”
以及蕭絕低沉的回應:“知道你心善,但她終究不如你細心。”
秋雨後的寒意,似乎一瞬間浸透了骨髓。
回到房間後,沈清從錦盒裏拿出曾經視若珍寶的婚書,紅著眼輕輕撫摸。
既然這裏沒了她的容身之處,那她何必自取其辱。
她沈清,從不是什麼籠中鳥,需要跟別的女人爭風吃醋。
隻是,離開也得做些準備,她需要時間。
沈清顫抖著手擦掉了眼淚,聲音滿是痛苦:“蕭絕,三個月後我會徹底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