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光初亮,窗外的晨光透過窗紙投在她的眼前,視線裏隻有暈出的一片白色光斑,蘇棲棠下意識抬起手,指尖在眼前虛擋,卻無意將床邊的盲杖碰倒。
“哐當”一聲,引來門外急促的腳步聲。
門軸輕響,一道身影走進來,蘇棲棠辨不出身形輪廓,直到來人走近,聲音在床邊響起,
“小姐,您醒了?”
原本還懸在半空的手,聞言才慢慢收回,蘇棲棠摸著身後的靠枕,再一點點撐著身子坐起,眼裏盡是茫然,
“是梅香嗎?”
聲音裏帶著剛醒的迷茫,“什麼時辰了?”
靠過來的身影微微俯身,替她攏了攏歪斜的靠背。
一方絲帕不經意劃過她的手背,她下意識抓了一下,冰涼細滑,不像丫鬟平日裏用的粗棉布。
她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小姐,剛過辰時。今日初二,月例我剛去賬房領了,還是照舊放在妝奩裏嗎?”
月例?
聽到這兩個字,蘇棲棠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侯府的小姐原是每月有份例的,她倒是對這個份額多少還沒什麼概念。
前身是個不管事的,沒錢了就往妝奩裏摸,摸空了就哭著找哥哥鬧,說府裏苛待她。
除了會惹人煩,連自己的錢花去哪裏都算不清。
但經曆過現實社會毒打的蘇棲棠可知道錢的重要性,更何況她的眼睛又不好,又不能一直指望別人。
等那真千金回來,若是侯府當真容不下她要將她逐出門去,沒有些私房錢,往後的日子才更頭疼。
“不用了,哥哥最近操勞,我想給他買些禮物。一會你把妝奩裏存的月例都拿來,我瞧瞧還夠不夠。”
說著,蘇棲棠主動伸出手,半睜著眼睛向著聲音的方向道。
這話剛落,扶著她胳膊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梅香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悄悄攥緊了懷裏的錢袋。
她服侍蘇棲棠也有些日子了,這個傻子從來隻知伸手要錢,哪曾問過月例的明細?
上個月她和丫鬟們打骨牌把錢全輸完了,侯府內規矩森嚴,要是被人知道她私下打牌,還經常昧傻子的月例去填債,肯定要遭嬤嬤發賣。
雖心中不安,但看著蘇棲棠那雙毫無神采還泛著白的眼眸,梅香安下心來。
算了,不過是個瞎了眼的傻子,也隻會估摸些重量罷了,是銀子還是碎石,不還是她說了算?
“小姐,先吃早膳吧。”
梅香沒把懷裏的錢袋拿出來,反而輕輕握住她伸出的手,引著她往桌邊走,
“一會粥涼了就不好喝了,月例銀子,等您吃過飯再算也不遲。”
蘇棲棠順著她的力道起身,裝作全然依賴她的樣子:
“也好,那就聽姐姐的。”
摸索著坐到桌邊的木椅上,蘇棲棠的手指在桌沿輕輕劃著,可等了半盞茶的功夫,也沒見人來。
“這個杏兒,去膳房取個早膳,怎麼半天還不回來?我去瞧瞧,小姐您在這等會兒。”
梅香的聲音裏帶了幾分急促,同時腳步聲匆匆往外走去,可那方向卻不是通往膳房,反而偏向了後院。
蘇棲棠勾了勾唇角,輕輕在桌沿敲了敲。
看來這月例銀子裏的貓膩,比自己想的還要多。
又等了片刻,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帶著雲片糕的甜香,還混著些許的咀嚼聲。
“小姐,早膳來了!今日有糯米粥和酒釀饅頭,您快吃吧。”
那聲音比梅香粗啞些,不用想也知道是杏兒。
可隨著餐盤放下,撲麵而來的卻不是雲片糕的甜香,也不是糯米粥該有的米香,反而冒著一股餿味。
蘇棲棠下意識皺了眉,她是看不見,卻也不是聞不著,這是故意磋磨她呢?
“今日的早膳,就這些嗎?”
她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杏兒的聲音不耐煩起來,
“不然還能有什麼?不就是老樣子?您從前不都吃得挺香?今日怎麼磨磨蹭蹭的?”
而蘇棲棠心裏卻在發笑,這是當她還是那個分不清粳米和糯米的傻子?酒釀饅頭?怕是餿了酸了還美其名曰這就是酒釀的味道吧?
若是放在之前還能騙騙那傻乎乎的蘇棲棠,可現在的蘇棲棠哪是那麼好糊弄的主。
裝作不太舒服的樣子,蘇棲棠輕聲朝著杏兒的方向問道,
“今日胃口好像沒那麼好,杏兒姐姐,幫我去問下哥哥吧,他今日胃口如何?若是好,我也能多吃些。”
往日的蘇棲棠,從來不會提這種要求,隻會乖乖吃送來的東西。
不過不用在這伺候個瞎子,杏兒還是撇了撇嘴應道:
“知道了,我這就去問。”
聽著腳步聲漸遠,蘇棲棠伸手在桌上摸索著,這饅頭的表皮幹硬得像石頭,甚至還能摸到點點凸起的黴斑。
又摸著旁邊沒什麼熱度的瓷碗,慢慢湊到眼下,果然是粳米粥。
用勺子輕輕攪動了一下,雖看不清,卻能隱約瞧見粥麵上浮著個小黑點。
她伸手蘸了點粥,撚了撚,竟是隻死蒼蠅!
重重將碗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蘇棲棠深吸口氣。
這院裏的丫鬟一個從她身上撈油水,一個欺她眼盲克扣她的飯食,可真是好得很啊!
若是在這麼放任下去,別說是傍身的私房錢了,怕是一日三餐能吃飽都是問題。
現在她才是蘇棲棠,要將這輩子活成什麼樣,那可就由不得兩個丫鬟的排布了!
她將饅頭一點點掰成兩半,放到袖袋中,特意灑了些碎屑在手邊。
剛做完這些,梅香的腳步聲帶著瓷碗碰撞的輕響回來了。
“小姐,杏兒說早膳送來了?這是您的藥,趁熱喝了吧。”
她把藥碗往桌上一放就沒了動靜,聽著梅香沒上前幫忙的意思,蘇棲棠指尖先探出去,摸索著找藥碗的位置。
剛勾住碗沿,就故意往旁邊一歪,滾燙的藥汁立刻潑了出去,大半濺在梅香的手背上。
“啊——”
剛出鍋的藥正是燙的時候,梅香的手背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冒出一個個水泡來。
“對不起啊梅香姐姐,我看不見!”
蘇棲棠慌忙收回手,裝作手忙腳亂的樣子,伸著胳膊去找她,
“你還好嗎?是不是燙著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耳朵仔細聽著梅香抽氣的方向,終於碰到一片滾燙的皮膚,她立刻攥緊,摸到凸起的水泡,故意往上麵按了按,
“是不是很疼?我幫你揉揉...”
被蘇棲棠摁著,梅香痛的都喊不出來,隻能拚命往回縮手,卻被她攥得更緊。
手上抓著梅香,蘇棲棠心裏嗤笑,這才哪兒到哪兒,隻有痛到心裏,這丫鬟才能記得以後的活兒該怎麼做。
兩人糾纏時,蘇棲棠敏銳地聽到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