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的心思幾乎全係在了那片新播下種子的土地上。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跑去大棚查看溫度，用手仔細感知土壤的濕度，生怕有一點閃失。陸衍雖不言不語，卻也默默增加了去大棚的頻率，傍晚收工前，總會再去檢查一遍棚膜的固定，用舊稻草將棚子四角漏風處堵得更嚴實些。

這天天色剛擦黑，兩人從大棚回來，簡單吃過晚飯。陸衍坐在院中矮凳上，借著屋裏透出的油燈光亮，修補一把斷了柄的鋤頭。蘇晚洗刷完碗筷，端出一盆溫熱的水，水裏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特有的清苦香氣。

“我下午去後山坳裏找到了些野艾草，”蘇晚將水盆放在陸衍腳邊，聲音平靜自然，“煮了水，你泡泡腳，活絡下筋骨，對腿傷有好處。”她記得前世聽老中醫說過，艾草溫經散寒，對於陳年舊傷引起的酸脹疼痛有緩解之效。

陸衍敲打鋤頭的手停住了，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他看不清蘇晚具體的表情，隻能看到她模糊而堅定的輪廓，以及那盆蒸騰著熱氣、散發著藥草味的洗腳水。他習慣了軍旅和獨居生活的粗糙，受傷後更是將所有不適咬牙硬扛，從未被人如此細致地照料過。一股陌生的、帶著暖意的澀滯感堵在胸口，讓他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水溫和嗎？”蘇晚見他不動，又問了一句，語氣裏沒有刻意討好，隻有一種坦然的關切，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陸衍沉默地放下工具，脫下那雙沾滿泥濘的解放鞋，蘇晚給做的新布鞋，沒見他穿，因為平日裏幹活他舍不得穿。陸衍將雙腳浸入溫熱的水中，艾草特有的香氣伴隨著熱氣從腳底蔓延上來，確實讓勞累一天、有些僵硬的四肢百骸都鬆弛了不少。尤其是左膝舊傷處，那股隱隱的酸脹感似乎真的被這股暖流驅散了些許。

他低著頭，看著水中自己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腳，久久沒有說話。蘇晚也沒有離開，就坐在旁邊的門檻上，安靜地陪著。院子裏隻剩下夏蟲的鳴叫和偶爾的水聲。

“這艾草......有用。”良久，陸衍才低聲道，聲音比平時更沙啞幾分。這對他而言，已是極難得的肯定和感謝。

“有用就好。”蘇晚笑了笑，“以後累了就泡泡。後山艾草多的是。”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伴隨著刻意壓低的、帶著醉意的嘟囔聲。蘇晚警惕地站起身，陸衍也迅速從水中抬起腳，套上鞋，目光銳利地望向院門。

籬笆牆外，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了，是趙磊！他手裏還拎著個空酒瓶子，滿臉通紅，眼神渾濁，顯然是喝多了。

“蘇......蘇晚！你個臭娘們！給老子出來！”趙磊打著酒嗝，用力拍打著籬笆門，發出哐哐的響聲，“以為......以為躲到這個瘸子這裏，老子就找不到你了？呸！破鞋！還敢撕老子的婚書......”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蘇晚氣得渾身發抖，但更多的是惡心。陸衍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周身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氣息。他邁步上前，擋在蘇晚身前，打開了院門。

趙磊看見陸衍，酒醒了兩分，但仗著酒勁，依舊梗著脖子叫囂：“陸......陸衍！你TM撿老子不要的破鞋，還挺得意？我告訴你，趕緊把這女人交出來！不然......不然老子跟你沒完！”

陸衍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冷冷地盯著他，那眼神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在戰場上淬煉過的殺氣。趙磊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酒意又醒了幾分，色厲內荏地揮舞著酒瓶子：“你......你看什麼看！別以為你當過兵老子就怕你！你個瘸子......”

“滾。”

陸衍開口，隻有一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股強大的壓迫感，仿佛重錘般砸在趙磊心上。

趙磊被他這股氣勢懾住，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揮舞酒瓶子的動作也僵住了。他看著陸衍那雙在夜色中寒光凜冽的眼睛，又瞥見他緊握的、骨節發白的拳頭，終於感到了真正的恐懼。他知道，這個“瘸子”是真敢動手的，而且自己絕對打不過。

“你......你們給老子等著！”趙磊撂下一句毫無威懾力的狠話，狼狽地後退幾步，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然後頭也不回地踉蹌著跑掉了，連滾帶爬，消失在黑暗中。

陸衍關上院門，插好門閂。轉過身，看到蘇晚還站在原處，臉色有些蒼白。他走到她麵前，頓了頓，才道：“沒事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奇異地安撫了蘇晚緊繃的神經。她看著陸衍，他背對著屋裏透出的微光，麵容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但那份無聲的守護卻清晰可感。

“謝謝。”蘇晚輕聲道。今晚若不是他在，趙磊那個醉鬼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

陸衍沒有回應她的感謝，隻是說：“外麵涼，進屋吧。”

兩人回到屋裏。那盆艾草水還放在院中，散發著餘溫與清香。經過這一場鬧劇，之前的靜謐氣氛雖被打破，但一種共同應對麻煩後產生的、更為堅實的聯係，卻在無聲中建立起來。

蘇晚回房前，對陸衍說：“明天我去公社看看，有沒有適合冬天種的菜籽，再買點防蟲的土藥。”她需要讓事業盡快走上正軌，隻有自己強大了，才能徹底擺脫趙磊這種人的糾纏。

“嗯。”陸衍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同行。蘇晚微微一愣，隨即點頭：“好。”

這一夜，蘇晚睡得格外安穩。而隔壁房間的陸衍，在艾草餘香的縈繞下，左膝的舊傷似乎真的沒有往日那麼擾人。黑暗中，他聽著窗外均勻的蟲鳴，第一次覺得，這個冰冷沉寂了許久的家，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有了不一樣的溫度。而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似乎成了他潛意識裏一種新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