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沅奮力奔跑,冰冷的空氣刺痛她的喉嚨。身後的火光和廝殺聲逐漸被密林吞沒。她不敢回頭,腦中隻有陸衍推開她時的那句“跑”。
她絆倒了無數次,左手緊攥著陸衍給的皮囊,右手徒勞地試圖保持平衡。斷指處傳來陣陣鈍痛,但她顧不上這些。她必須到達那個溫泉山穀。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了熟悉的水聲。她撲到那塊巨大的岩石後麵,蜷縮起來。夜晚的寒冷讓她瑟瑟發抖,遠處的火光已不可見,隻有偶爾幾聲模糊的鳥鳴劃破寂靜。
她握緊了懷裏的小刀。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她幾乎被凍僵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屏住呼吸,將身體縮得更緊。
一個身影踉蹌著出現在視野裏,借著微弱的月光,她認出了那是陸衍。
她立刻從岩石後鑽了出來。
陸衍的狀況很糟。他一手捂著左臂,深色的液體從指縫間滲出,另一隻手緊握著那把弩弓。他看到沈清沅,緊繃的神情略微一鬆,但立刻做出噤聲的手勢。
他拉起她,沒有絲毫停頓,迅速轉向另一個方向。“跟我來,他們還在追。”
他的聲音壓抑著痛楚。沈清沅跟上他,注意到他腳步有些虛浮。他受傷不輕。
陸衍對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超出了追兵的想象。他帶著她穿梭在極其隱蔽的小徑上,七拐八繞,最終在一個被藤蔓幾乎完全覆蓋的山壁前停下。他撥開藤蔓,露出一個狹窄的洞口。
“進去。”他低聲道,自己則警惕地回望來路。
山洞內部不大,但足夠隱蔽。陸衍最後進來,仔細地將藤蔓還原。洞內一片漆黑,隻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沈清沅摸索著抓住他的手臂,觸手一片濕黏。她急切地發出模糊的氣音。
“小傷,不打緊。”陸衍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先坐下休息。”
但他自己卻靠著洞壁滑坐下去,弩弓跌落在旁,發出一聲輕響。沈清沅摸到那個皮囊,掏出火石。她笨拙地敲擊了幾下,微弱的火花短暫地照亮了陸衍蒼白的臉和他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
她堅持點燃了一點從皮囊裏找到的備用火絨。微光下,她看清了傷口,很深,還在流血。她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裏衣相對幹淨的布條,示意陸衍按住傷口上方,然後開始為他包紮。她的動作因為右手的不便而顯得笨拙,但異常堅決。
陸衍沒有拒絕,他看著沈清沅專注而焦急的側臉,火光在她眼中跳動。
“他們人不多,但很棘手。我解決了兩個,甩開了其他的。”他喘了口氣,解釋道,“這個山洞很安全,他們一時找不到。但我們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須離開。”
沈清沅用力點頭,表示明白。包紮好傷口,她擔憂地看著他。
陸衍閉眼休息了片刻,再睜開時,眼神恢複了以往的銳利。“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他們吃了虧,下次再來,人數隻會更多,準備會更充分。”
他挪到洞口,透過藤蔓的縫隙仔細觀察外麵。“必須主動出擊。”
沈清沅看著他,用眼神詢問。
陸衍從隨身攜帶的藥囊裏取出幾個油紙包。他打開其中一包,裏麵是一種深紫色的幹枯草粉。“迷魂草。秦嶺特有的毒草,麻痹效果很強。我上次采藥時特意收集了不少,本來是想炮製麻沸散用的。”
他小心地將草粉倒在掌心,示意沈清沅退後些,然後將粉末均勻地撒在洞口內側的地麵上,薄薄一層,幾乎與塵土融為一體。
“希望用不上。”他低聲道,退回山洞深處,重新拿起弩弓,檢查了剩餘的箭矢,“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你躲到最裏麵去,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沈清沅順從地退到洞底,但她撿起一塊尖銳的石塊握在手裏。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洞外隻有風聲。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傳來,像是有人踩碎了枯葉。
陸衍立刻繃緊了身體,示意沈清沅絕對安靜。
腳步聲在洞口外停下。接著,藤蔓被猛地掀開!
一個穿著黑色勁裝、臉上帶著狼首刺青的男人謹慎地探頭進來。他似乎沒發現洞內有人,邁步踏入。
他的靴子正好踩在撒了迷魂草粉的區域。
幾乎瞬間,那人身體一僵,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雙腿一軟,直挺挺地向前栽倒,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他手中的彎刀也脫手滑落。
陸衍沒有絲毫猶豫,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般暴起!他手中的獵刀精準地揮向倒地男子的脖頸。
危機解除。陸衍迅速將屍體拖到一邊,再次警惕地望向洞外,確認沒有其他追兵。
沈清沅從洞底快步走出。她沒有去看那具屍體,目光卻被倒地男子腰間露出的一角羊皮紙吸引。那紙張的質地和顏色,與她當初在嫂嫂蘇氏房中無意看到的密信極其相似。
她的心猛地一跳,顧不上臟汙,伸手將那卷羊皮紙抽了出來。
陸衍處理好洞口,回頭正看到沈清沅急切地將羊皮紙遞到他麵前。她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眼神裏充滿了急切和求證。
陸衍接過羊皮紙,就著尚未熄滅的火絨微光展開。
信上的文字是北狄文。陸衍跟隨父親行醫時接觸過一些番邦語言,能看懂大意。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信的內容是向這名狼衛下達指令,要求其配合“烏先生”的行動,務必在安西節度使府內確保“蘇小姐”的絕對安全,並協助她傳遞情報,任何阻礙均可清除。落款是一個北狄貴族的徽記。
“烏先生…”陸衍沉吟道,“蘇小姐…”
沈清沅用力點頭,指了指信上的“烏先生”,又拚命指向京城的方向,再做了一個寫字的手勢,最後指向自己,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終於得到證實的激動。
一切線索在此刻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閉環。
當初在府中,她撞見的正是嫂嫂蘇氏與一個被稱為“烏先生”的神秘人密談。她雖未聽全,但“北狄”、“軍情”等字眼已讓她驚駭欲絕。正是因此,她才招致了蘇氏的毒手。
如今,這封從北狄狼衛身上搜出的密信,不僅再次出現了“烏先生”這個代號,更直接點明了“蘇小姐”與他們是一夥的。這鐵證如山,徹底坐實了蘇氏通敵叛國的罪行,也解釋了她為何要對沈清沅下此毒手——滅口,並確保自己的秘密不會泄露。
陸衍看著沈清沅激動的神情,完全明白了。“這封信,就是扳倒她的關鍵證據之一。”他沉聲道,將羊皮紙小心收起。
沈清沅重重地點頭,積壓已久的冤屈和恨意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沉重的疲憊。她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慢慢滑坐下去。
陸衍處理好狼衛的屍體,走到她身邊坐下。洞內陷入沉默,隻有火絨偶爾劈啪一聲。
“拿到證據隻是第一步。”陸衍打破沉默,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我們必須把它送回安西,送到你父親手裏。”
沈清沅抬起頭,看向他。火光映照著他側臉的輪廓,冷靜而堅定。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受傷的手臂,投去詢問的眼神。
“不妨事。”陸衍搖頭,“皮肉傷。我們休息片刻,等天色再亮一些就動身。必須趕在他們的大隊人馬搜山之前,離開這裏。”
他頓了頓,看向洞外微露的晨曦。“我們先往東走,去找我認識的幾個采藥人。他們走南闖北,門路多,或許有辦法能讓我們更快、更安全地離開秦嶺,前往安西。”
沈清沅點了點頭,將信任的目光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