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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男人把削了一半的木棍丟在牆角,起身從火塘上抄起陶罐 —— 藥汁溫得正好,苦得衝鼻,還帶著點土腥味。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皺著眉小口抿。藥汁滑過喉嚨時,澀得舌根發麻,可比起斷骨的疼,這點苦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等她把藥汁喝光,伸手接了空罐,隨手放在火塘邊。“手。” 就兩個字,幹脆得很。

沈清沅遲疑著抬了右手。他解開布條時動作很輕,指節上有層厚繭,是常年握弓磨出來的,可碰在斷指傷口上,卻一點沒扯到皮肉。之前土郎中包紮得潦草,布條都沾了血痂,他用指尖蘸了點溫水,一點點化開血痂,才把布條拆下來。

“看著糙,倒比府裏的醫婆還細。” 沈清沅心裏嘀咕。他盯著傷口看了會兒,眉頭微蹙,從木箱裏摸出個小瓷瓶,倒出些青綠色的藥膏,指尖揉開了往斷口上敷 —— 涼絲絲的,瞬間壓下了點灼痛感。重新包紮時,他用的布條軟得很,還特意在斷指下麵墊了層薄棉,小木片也削得圓潤,沒磨手。

“腿也得弄。”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腫得老高的右腿上。

挪動的時候,沈清沅咬著牙,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濕痕。他蹲下來摸了摸夾板,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不是摔的。”

沈清沅心猛地一揪,攥著草墊的手指瞬間掐進了掌心。

“骨頭斷得碎,是鈍器反複砸的。” 他沒看她,手上已經開始拆舊夾板 —— 原來的夾板是粗木頭做的,邊緣磨得她腿上起了紅疹子。他從木箱裏翻出幾塊杉木板,摸起來光滑得很,還有些撕好的樹皮纖維,看著比麻繩軟和。“忍著點。”

話音剛落,手上猛地一用力。沈清沅隻覺腿骨像是被重新掰斷,眼前瞬間發黑,下唇咬得發烏,血腥味混著藥味往嘴裏鑽。她想喊,喉嚨裏卻隻冒得出嗬嗬的氣音,隻能死死摳著草墊,指縫裏都帶出了草屑。

他跟沒看見她的慘狀似的,手上動作沒停,飛快地用杉木板固定好腿,樹皮纖維繞著腿纏了一圈又一圈,鬆緊剛好 —— 既不勒得慌,又能穩住斷骨。那股冷靜勁,近乎殘酷,卻又讓人莫名放心。

“你招惹了什麼人?” 他終於抬眼看她,眼神沉得像山澗的水。

沈清沅張了張嘴,喉嚨裏隻發出嘶啞的碎響。急得眼淚都冒出來了,卻一個字也吐不清 —— 滿肚子的冤屈,連說都沒法說。

他盯著她的喉嚨看了眼,沒再追問。轉身走到牆根,拎起個皮囊,拔開塞子的瞬間,濃烈的酒味撲過來,嗆得她咳嗽。他倒了些酒在布上,遞到她麵前:“消毒,防潰爛。會疼。”

酒液一沾到斷指的皮肉,像有團火在骨縫裏燒。沈清沅身子猛地一抽,左手死死攥著草墊,指節都泛了白。他麵無表情地擦著傷口,連濺到他手上的血都沒在意,隻專注地把每個小傷口都擦到。

全程沒再說話,隻有火塘裏的柴火劈啪響,火星子偶爾跳出來,落在地上滅了。屋外的風刮得緊,木門時不時吱呀響兩聲。

處理完所有傷,他把布條瓷瓶收拾好,又站回火塘邊,背對著她看火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平得像山裏的石頭:“我今晚本在蹲北狄探子。”

沈清沅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連呼吸都忘了,隻盯著他的背影。

“那夥人鬼祟得很,在山坳裏轉來轉去,像是找什麼。我以為他們要接頭,就跟了上去。” 他頓了頓,“結果他們找的是那間柴房 —— 哪是接貨?分明是來滅口的。”

滅口?沈清沅攥緊了左手,指節泛白。是蘇氏!她怕人販子走漏風聲,連北狄的人都動用了,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渾身都涼了。

“他們人多,鬧大了引官府來麻煩。” 他繼續說,“我趁他們沒察覺,先解決了放風的,衝進去就看見你了。”

原來不是特意救她,是碰巧。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深不見底:“你現在麻煩得很。北狄的人要你命,把你弄成這樣的,更不會讓你活著回去。”

沈清沅用力點頭 ——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早沒退路了。

“尋常仇家,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指了指她的腿和手,語氣裏多了點別的東西,“你這傷,是要你活著受罪。”

這話像錘子砸在心上,沈清沅眼底的悲憤一下子湧了上來。她抬起左手,指尖在地上的薄灰裏蹭 —— 抖得厲害,寫了三遍才勉強畫出個 “蘇” 字,末了還蹭花了一點,隻能又補了兩筆。

他走近兩步,低頭看了會兒,沒說話。火塘的光在他臉上晃,明明滅滅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安西節度使府的長媳?”

沈清沅用力點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灰地上,暈開一小片濕印。總算有人知道她冤了!

他 “哦” 了一聲,沒什麼驚訝的樣子,隻淡淡說:“難怪。”

這兩個字說得輕,卻像藏了不少事。他沒再問,轉身從牆上扯下一束幹草 —— 葉片帶齒,開著幹紫花。“認識這個不?”

沈清沅愣了愣,點頭。小時候爬樹摔破膝蓋,老嬤嬤就采這個搗爛了敷,涼絲絲的,很快就不疼了 —— 是紫花地丁,能消腫。

他又換了束葉片狹長的:“這個呢?”

白芨,止血生肌的。她再點頭。府裏有本醫書圖譜,她小時候翻著玩,母親見她喜歡,還請了懂藥理的婆子教過,常見的草藥都認得些。

他把草藥掛回去,看她的眼神軟了點,不再全是審視:“懂點藥理?”

沈清沅遲疑著,先點頭,又搖頭 —— 隻是認得,談不上懂,頂多算皮毛。

他沒追問,語氣平常得像說吃飯睡覺:“認得就好。明天起,幫我分揀草藥。” 頓了頓,又補了句,“抵藥費和飯錢。我這兒不養閑人。”

沈清沅怔住了。原以為他會趕她走,或是讓她做些粗活,沒想到是這樣 —— 不是可憐,是讓她憑自己做事換活路。心裏忽然一暖,那點搖搖欲墜的尊嚴,總算撿回了點。她看著他,緩緩點頭,比任何時候都鄭重。

他移開目光,走到屋角那張鋪著獸皮的床前,拍了拍獸皮上的灰:“你睡這兒。夜裏冷,火塘沒柴了自己加。” 說完拿起牆角的弓,又抓了件厚外衫,往門口走。

“你...... 去哪?” 沈清沅下意識地用氣音問,聲音嘶啞得厲害。一想到要獨自待在這深山木屋裏,聽著外頭的狼嚎,她就忍不住發慌。

他拉開門閂的手停了停,沒回頭。冷風裹著夜氣灌進來,吹得火塘的火苗晃了晃:“那隊北狄人少了幾個,不會善罷甘休。我出去守著。” 頓了頓,又補了句,“屋裏安全,狼不敢靠近火源。”

門 “吱呀” 一聲關上,外頭傳來插銷落下的輕響。

木屋裏隻剩她一個人,還有火塘裏跳動的火苗。暖是暖,卻靜得嚇人。斷骨還在疼,右手的傷處也隱隱作癢,提醒著她這不是夢。她慢慢挪到床邊,獸皮上還帶著他的氣息 —— 有草藥的苦,還有山林的土味,不衝,卻讓人安心。

屋外的風刮得木門吱呀響,狼嚎聲時不時傳來,近得像在耳邊。可她側耳聽了聽,卻能辨出木門外頭的呼吸聲 —— 很輕,卻穩得很,像門口的老鬆樹,一動不動。

他就在外麵守著。

沈清沅攥著獸皮的手鬆了點,眼淚還在掉,卻不是之前的絕望了。她蜷縮在獸皮裏,左手無意識地摸著掌心 —— 好像還能感受到那碗粥的溫度,還能看見地上那個歪扭的 “蘇” 字。

火塘裏的柴火還在劈啪響,火星子偶爾跳起來,映得屋裏亮了亮。她閉上眼睛,雖然還是疼,卻比任何時候都睡得安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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