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半小時後,女兒提著一個保溫飯盒回來了。
她身上的衣服還沒換,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尿臊味,但她好像已經渾然不覺。
把飯菜一樣樣擺在小桌板上,三菜一湯,葷素搭配,還冒著熱氣。
“媽,我買了你愛吃的清蒸鱸魚,還有番茄炒蛋和耗油生菜。”
她夾起一塊去了刺的魚肉,小心地吹了吹,遞到我的嘴邊。
“來,張嘴。”
我盯著那塊魚肉,眉頭皺了起來。
“我不吃蔥。”我冷冷地開口。
女兒愣了一下,連忙把魚肉放回碗裏,用筷子仔細地把上麵沾著的細碎蔥花一點點挑掉。
“好了媽,沒有蔥了。”她再次把魚肉遞過來。
我別過頭:“我也不吃蒜。”
“這個菜裏沒有放蒜......”
“那這個花菜的梗為什麼不先挑掉?你不知道我牙口不好,不喜歡吃硬的嗎?”
我指著另一盤菜,聲音陡然拔高。
“你是我女兒,照顧我這麼久,我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你都記不住嗎?你到底有沒有用心?”
我的質問像連珠炮一樣,一句比一句刻薄。
女兒舉著筷子,手懸在半空,眼圈又紅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默默地開始挑揀花菜梗。
病房裏的其他人已經連罵我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搖頭歎息。
可我依舊不滿意。
猛地一揮手,狠狠地將她手中那個裝滿了滾燙飯菜的飯盒打翻。
還故意將角度對準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啊!”
女兒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本能地弓起身子,雙手緊緊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6
“快!快叫護士!”
張阿姨第一個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就朝門外喊:
“護士!快來人啊!這裏有人發瘋了!”
她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看她不止是腎有問題,腦子也有問題!快推她去查查腦科!”
女兒癱坐在地上,終於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絕望而淒厲,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幼獸,聽得人心都碎了。
護士和醫生很快趕了過來,病房裏亂成一團。
正好趕來給我送文件的張律師也皺緊了眉頭,他走到醫生身邊,嚴肅地開口:
“醫生,我讚同這位阿姨的看法。我的當事人周女士,可能真的需要進行一次精神狀態評估。”
他看向我,目光銳利:
“法律規定,遺囑必須是在當事人意識清醒、精神健全的狀態下訂立,才能具備法律效力。如果周女士的精神狀態存在問題,那這份遺囑的有效性,是需要重新商榷的。”
於是,在一片混亂和所有人的唾罵聲中,我被推去做了一係列詳盡的腦部檢查和精神評估。
檢查結果出來得很快——
生理指標正常,腦部CT未見異常,精神評估結果為:神誌清晰,思維正常,無任何精神障礙。
當我拿著那份“完全正常”的診斷報告,趾高氣昂地回到病房時,迎接我的是所有人的怒火和鄙夷。
“畜生!”
“你不配當人!”
“老天怎麼不收了你這個惡魔!”
咒罵聲不絕於耳,我卻恍若未聞,甚至還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在一片嘈雜聲中,女兒默默地站了起來。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低著頭,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她是要去婦產科,預約下周的流產手術。
......
一周後,換腎手術的時間到了。
我被護士推進手術室前,女兒站在走廊盡頭,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臉色蒼白如紙。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瞬,她很快就避開了。
我收回視線,深深地看了身旁的張律師一眼。
然後,對他做了一個口型,叮囑道: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