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域是沒有日夜之分的，以王都閻都為中心，離的越遠，天色便越發的陰沉。入目的白，由最初的銀亮素淨，逐漸呈現出灰濛暗淡，然後落入淒清的昏暗中。

沐著淒迷天色，一輛啞紫色的馬車狂奔疾行於寂靜的雪道上，急嘯而過的氣勁帶起一陣疾風，唬的飛揚的雪絮漫天飄灑。噠噠聲後，隻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子，蜿蜿蜒蜒的由遠處來，又伸向遠處去。

車外的景色，也慢慢的從白變成白中滲著螢藍。

與川影同坐於馬車之內的吟秋撩起手指，輕輕勾起車簾的一角，眼光掃過車窗外的景色後，心裏漸漸安定。終於，要到荒沂山了。

不似吟秋的平和，川影兩道深眉擰的緊緊，目光絲毫不敢離開躺在馬車內，卻一直昏迷不醒的墨城非。因傷失去血色的唇抿了抿，川影幾經掙紮，想問的話終究也沒有問出口。

瞧他模樣，吟秋瞬覺得有趣。放下捏在手中的簾子，挪了挪身，坐到少年身邊，把手搭過墨城非的脈搏，轉頭看過川影一眼，麵色沉靜的道，

“放心吧，姐姐我雖不是醫師，盡管救不活他，但也不會讓他死了。”

“可是公子的眼睛......”雖然知道，吟秋說的不是妄言，但在看過墨城非裹著白布的眼睛後，川影心中還是沉沉的不安。六合魔光對修仙之人有著毀天滅地的損傷，當時墨城非為護他，被魔光傷了眼睛，隻怕是......

接下去的結果，川影不敢想象，沉默的低下頭。

不忍讓川影失望，卻又不得不實話實說，吟秋放開搭著墨城非脈搏的手，移開身子，坐離的川影遠些，才開口，

“他的眼睛讓六合魔光所傷，非我之力能及，眼下也隻有到了荒沂山，看我家主子的了。”

“你家主子？”聽吟秋言下之意，墨城非的眼睛還有治愈的餘地，川影眼中瞬間一亮，回頭定定的看著吟秋。

“我說你這孩子，還真是有趣，年紀不大，對你的少主子還真是忠心耿耿。”沒有被川影固執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吟秋擺出一副隨意的笑容，謅出一句。

川影年紀尚小，哪裏聽的出吟秋言語下的另外一層深意，反而更加堅定的點下頭，

“公子對川影有救命之恩，川影要保護公子。”

“噗。”討著沒趣，吟秋也不惱，自顧低頭淺笑出聲，

“真是個實誠的孩子，仙都公子真有福氣。”

吟秋這話，川影倒是聽明白了，猛的板起青稚的臉龐，啟唇駁著吟秋的話，

“才不是......”隻是話未說完，疾行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吟秋神色一凜，做出警戒，召喚出繞在腕間的紅線，隨時應變。卻是見的車廂門口擋風的簾子突被掀開，露出一張讓吟秋甚是熟悉的麵容，竟是荒沂山中的侍女玉容，

“秋姐姐回來了，主子讓奴婢在此恭候姐姐。”

“呼。”鬆下口氣，吟秋不答話，默默的點了點頭。走過去扶起墨城非，帶著川影一同走下馬車。

蓮步即時移開，忙忙跟上吟秋的腳步。前來恭迎的婢女玉容穿著一件清淺水綠色小衫，露出螢藍色的香肩，配著瀲褶煙羅裙，每走一步都恍如在腳下漾開一圈旖旎的漣漪。晃蕩的讓川影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姑娘與川影一路走來見到的魔族無異，螢藍的膚色，頭上長著兩隻白色的犄角，像在額角上綻開的兩朵小花。柳眉水瞳，泛著瀲灩藍光，縱是跟凡人相差甚遠，仔細一看，倒也讓人覺得可愛。

“吟秋見過漓漾公主！”沿著腳下被冰雪裹出銀白的小道一路直走，臨近山門處，吟秋的腳步頓停下來。雙手合十，轉身往跟在身後的婢女低頭作一禮。

甫爾抬頭時，凝眸歪過螓首，嘴角噙著笑望著出聲，

“殿下何時來的荒沂山，可有回稟主子知曉？”

“秋姐姐！”還真是沒有想到，自己的換容術這麼快就被吟秋識破，漓漾語氣裏帶著軟濡的撒嬌，攀上吟秋的手腕，笑嘻嘻的開口，

“我也是剛剛才到，還沒來得及跟姨母回稟，倒是先遇著姐姐。姐姐身後這兩人瞧著眼生的緊，不知道他們是？”眸光仔細的在吟秋身後的川影及墨城非身上打量，漓漾眸底氤氳起濃濃的興趣。

茲事體大，吟秋自是不能讓漓漾知曉的太多。不動聲色的擋到墨城非及川影跟前，攔開漓漾的視線，

“這兩位乃是主子的客人，殿下您先到花階歇下。待吟秋跟主子複命後，再來與殿下細細詳說。”

“可是......”總覺得哪兒不對，漓漾蹙了蹙眉，還想說什麼。來不及說完，吟秋的話已堵過來，

“殿下此番，可是要在此小住。時光還長著，殿下也不急於這一時不是。”

“也是。”自覺吟秋說的有理，漓漾不再胡攪蠻纏，跟吟秋告別後再看墨城非兩人一眼，自顧跑下去。

臨來的一幕，看的川影一頭霧水，滿眼茫然。

也不跟川影解釋，吟秋直接就推開攔在跟前的厚重山門，走入山中。山中的景色跟門外的景色並沒有什麼不同，仍舊是崎崎嶇嶇的堆雪小道，環環繞繞似的繞上山頂。倒是門裏邊的天色，要比門外邊，明亮的多。

川影還以為他們要一步一步走上山去，隻見的吟秋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短哨，吹了一下。悅耳的哨聲鳴出，一隻渾身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鳳凰嘶啼著從山頂飛下來，乖巧的停在吟秋跟前。

“走。”簡短吐露一字，吟秋拉著川影還有墨城非，躍上金鳳。

又聽得幾聲鳳鳴，金鳳帶著三人騰身飛起，眨眼片刻，已經到達山頂。幫著川影將墨城非扶下來，吟秋上前去敲門。

川影這才看清楚，又有一道山門攔在跟前。跟之前的山門不同，眼前的這道山門要遠遠高大壯峨許多，呈出魔域特意的銀白色。兩個用銀環裝飾成的把手，模樣有點像神獸狻猊。

山門兩側，還威風凜凜的蹲著兩隻石獅子。

盡管眼前呈現出來的建築算不得富麗堂皇，川影還是隱隱覺得，吟秋口中的主子，絕對不簡單。但也不敢多問，在門開之後，緊緊跟在吟秋身後，走入門後的世界。

長驅直入，川影才發現，竟是如此的寂靜跟漫長。走在腳下的，是長長的天階，除了兩邊瑩瑩閃爍的燭火，根本看不到盡頭。四周還非常的安靜，安靜到隻能聽到幾人的腳步聲。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眼前漸漸開闊起來，出現宮殿的影子。

周圍還是雪，無邊無際的白雪將宮殿籠罩一片銀裝素裹當中。許是冰雪的映襯，輝煌壯麗的宮殿，絲毫看不到人氣，冷清的如同一幅錦繡的畫作。連氣息，都是冰冷的。

“走吧。”腳步稍稍停了一下，吟秋吟出一句，領著川影朝大殿走去。

沉重的殿門被推開，濃濃的寒氣，撲麵而來，使得川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抬眼打量過去，網羅於目光之下的大殿非常寬敞，眼光觸及之處，都是銀色。銀色的地板，銀色的紗帳，就連支撐起整座大殿架構的八根擎天梁柱都是銀色的，在朦朦朧朧的紗帳籠罩下，雕刻著魔域才有的圖案。

再望過去，大殿正堂擺著一座銀色的榻，榻上鋪的褥子也是銀色的，但是躺在榻上的人，卻是一身的漆黑。兩種極致的顏色碰撞，讓川影的視感出現昏眩，隻能匆忙的低下頭。

吟秋率先走過去，走到躺在榻上那人的跟前，恭敬的屈膝跪身下去，

“屬下參見主子。”

“回來了？”緩慢的睜開眼，榻上那人優雅的坐起身，漫不經心的瞟過吟秋一眼，薄唇輕輕一啟。清冷自持的嗓音，讓川影聽的分明。

“這便是他？”輕柔眸光似一層暖暖日光攏在川影跟墨城非身上，清冷的嗓音再次傳來。刹那間，川影覺得窘迫起來，不知該如何自處。

“回主子，正是仙都公子。隻是，他被六合魔光所傷，隻怕性命難保。”無需川影回答，吟秋保持著跪立的姿勢，接著那人的問話，道。

“六合魔光？看來，他是鐵了心了。”低聲沉吟著“六合魔光”四個字，坐於榻上的身影站了起來。纖長的身軀逆在銀色的光影裏，背著光，川影看不清楚她真實的麵容。就是聽那柔和的聲線，川影肯定，那人定然是一女子，還是一溫柔的女子。

“罷了。”無奈的歎口氣，勾勒在銀光裏的身軀緩緩踱步過來，走到川影及墨城非跟前。川影終於看清，原來她是長著這般模樣。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膚色，好似渡著一層柔和的光，慈眉善目，絲毫讓人感覺不到她身上的魔氣，也沒有辦法將她跟凶殘的魔族聯係起來。

吟秋的身份，在她救下川影跟墨城非的第一天川影便清楚，她出身魅族，並且是魅族地位極高的魔。所以川影斷定，吟秋口中的主子必然也跟她一樣，是個魔。如今見到正主，反而不敢相信。

似乎讀懂了川影的心思，女子勾起唇角，朝著川影笑了笑，

“好孩子，這些日子受苦了吧，下去歇著吧。吟秋，將公子接下送往玉髓洞。”

“是。”等來女子的命令，吟秋起身從川影手中接過墨城非。

“不，我要跟著公子。”盡管在女子身上感覺不到殺氣，但此時畢竟是在魔域，川影還是不放心。一著急，攔在欲退下的吟秋跟前，

“你們要帶公子去哪兒，我也去。”

“你不能去。”不等吟秋回話，女子先開口，

“他身受重傷，你若不想他死，就得聽我的。”

自知女子說的在理，川影盡管為難，還是給吟秋讓開一條路，話卻是朝著女子說的，

“我家公子若有損失，我必定血洗你這裏。”

“下去歇著吧。”絲毫沒有將川影的話聽入耳中，女子搖了搖頭，走回到銀榻上。待的吟秋將墨城非帶走後，殿外候著的侍女才敢進來，將川影帶下去安置。

目送著幾人走遠的身影，坐回到榻上的女子抬起眼眸，目光好似透過眼前的虛空在看著什麼。緩慢的，啟了啟唇，

“傻孩子，不是讓你走麼，你怎麼還硬是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