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蓮舟的聲音在死寂的書房中落下,每一個字都如同從萬年玄冰中迸出,帶著刺骨的殺伐之氣。
宋遠橋猛地抬頭,眼中驚疑與決斷交織。
他看著自己這位素來以穩重著稱的二師弟,又看了看身前那神情堅毅、目光如炬的兒子,胸中翻湧的怒火,漸漸化為一片冰冷的戰意。
“怎麼引?如何斬?”宋遠橋的聲音沙啞,直指核心。
俞蓮舟沒有絲毫猶豫,他那瘦削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點下,一處是漢水百裏峽,另一處,則是通往百裏峽的必經之路――風陵渡口。
“兵分兩路。”他的語速極快,思路清晰如電,“其一,由七弟帶上兩名輕功最好的弟子,立刻出發,走水路,日夜兼程,務必在五月初六之前,趕到風陵渡口,截住峨眉派的先行隊伍,將此陰謀全盤告知。但隻能告知,不能阻攔,更不能暴露我武當的意圖。”
莫聲穀立刻應道:“是!我這就去準備!”
“其二,”俞蓮舟的目光變得愈發森冷,他指尖從百裏峽劃過,仿佛一道無形的利刃,“便是誘餌。我們必須派出一支小隊,偽裝成毫無防備的旅人,在五月初七那日,準時出現在百裏峽。他們的人既然要扮作明教高手,必然會全力出手,以求一擊必殺。而我們的任務,便是在他們出手的那一刻,反客為主,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看向宋遠橋,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師兄,此計風險極大。這支誘餌小隊,必須人少,必須看起來弱小,才能讓對方不起疑心。但同時,他們又必須有足夠的能力,在對方雷霆一擊之下撐住,並反製敵人。這幾乎......是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
書房內,再次陷入了沉寂。
所有人都明白這番話的分量。
這支誘餌小隊,就是用命去賭,賭一個揭開驚天陰謀的機會。
誰去?
宋遠橋、俞蓮舟、張鬆溪、莫聲穀,他們任何一人出手,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他們目標太大,一旦被對方的探子認出,整個計劃便會瞬間破產。
況且,六大派會師在即,他們身為武當核心,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派三代弟子去?
可又有誰,能有這般膽識與實力,在重重殺機中火中取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去。”
宋青書上前一步,對著四位長輩,深深一揖。
“父親,二師伯,四師伯,七師叔。這個誘餌,請讓弟子來當。”
“胡鬧!”宋遠橋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猛地一拍桌子,虎目圓睜,“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這不是比武切磋,這是生死搏殺!”
“孩兒知道。”宋青書抬起頭,坦然迎向父親暴怒的目光,眼神中沒有半分畏懼,隻有一片澄澈的決然,“正因如此,才非弟子去不可。”
他環視四位長輩,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第一,弟子與林平、趙安師弟三人,本就有下山采買藥材的任務在身。我們出現在漢水一帶,合情合理,絕不會引起任何懷疑。這是天賜的偽裝。”
“第二,我們三人皆是三代弟子,年輕,名聲不顯。在敵人眼中,我們就是最完美的、最沒有威脅的獵物。他們會放鬆警惕,會傾巢而出,這正是我等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最好機會。”
“第三......”宋青書頓了頓,他的目光掃過俞蓮舟,掃過莫聲穀,最終落在自己的父親身上,語氣中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弟子有把握,在他們的圍殺之下,撐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甚至......我們不需要援軍。”
這最後一句話,說得平淡,卻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
宋遠橋被他這番話震得後退了半步,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兒子所說的每一條,都切中要害,無懈可擊。
是啊,除了他,還有誰更適合這個任務?
可那是他的兒子!
是他唯一的兒子!
讓他親手將兒子送入虎口,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不行!我絕不答應!”宋遠橋的聲音都在顫抖。
“師兄!”
俞蓮舟卻猛地開口,打斷了他。
他那張冷峻的臉上,此刻竟浮現出一絲激賞,甚至是一絲狂熱。
他看著宋青書,就像看著一塊未經雕琢的絕世璞玉,終於綻放出了它應有的光芒。
“讓青書去。”俞蓮舟的聲音斬釘截鐵,“你若不信他,我信他!”
他轉向宋遠橋,目光如劍:“師兄,你忘了師尊如何評價他嗎?他有智,有勇,更有遠超常人的擔當!武當的未來,需要這樣的擔當!你若因一己私情而將他困於山上,那才是對他最大的摧殘!”
“我......”宋遠橋語塞,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張鬆溪也歎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大師兄,蓮舟說得對。雛鷹總要離巢,讓他去吧。我們即刻調集山下所有好手,在百裏峽外三十裏處設下第二道埋伏,一旦有變,立刻接應,萬無一失。”
宋遠橋沉默了許久,久到書房內的燭火都發出“劈啪”的爆響。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掙紮與痛苦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山嶽般沉重的決斷。
他沒有再看宋青書,隻是對著俞蓮舟,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切,由你調度。”
“好!”俞蓮舟眼中精光爆射,“青書聽令!”
“弟子在!”宋青書躬身應道。
“我允你帶領林平、趙安二人,即刻下山,執行誘敵任務!”俞蓮舟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銀色哨子,遞了過去,“此乃‘雲鶴哨’,哨音可傳出十裏,是我武當獨門信物。一旦功成,立刻吹響此哨,我與鬆溪師兄,會親率高手,前來接應!”
“是!”宋青書接過雲鶴哨,緊緊攥在手中。
“記住,”俞蓮舟看著他,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你的任務,是誘敵,是擒獲活口,而不是死戰。保全自身,永遠是第一要務。若事不可為,立刻撤退,明白嗎?”
“弟子明白!”
“去吧。”俞蓮舟一揮手,“時間緊迫,即刻出發!”
宋青書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他最後看了父親一眼,將那份沉甸甸的關愛與信任深藏心底,然後毅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書房。
門外,林平與趙安早已等候多時,他們什麼也沒問,隻是用無比堅定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師兄。
一炷香後,三道矯健的身影換上了不起眼的灰色勁裝,牽著三匹神駿的快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武當山的後山小徑。
沒有送行,沒有囑托。
隻有清冷的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宋青書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那雲霧繚繞、如同仙境般的山門,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知道,此去,前路漫漫,殺機四伏。
但他更知道,這一戰,他必須贏。
為了武當,為了天下,也為了他自己。
他猛地一拉韁繩,調轉馬頭。
夜色中,他那清冷而堅定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道上響起。
“走!”
三匹快馬,四蹄翻飛,如三道離弦的箭,瞬間衝入了山下無邊的黑暗之中。
馬蹄聲急促,踏碎了一地月光,又迅速被夜風吞沒。
一場針對陰謀者的反獵殺,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