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門之外,晨風蕭瑟。
周芷若那一聲清冷的呼喚,如同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讓原本緩緩流動的離別氣氛,瞬間凝滯。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峨眉派的弟子們詫異地回頭,丁敏君的目光更是如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周芷若的後背上。
隊伍最前方,滅絕師太那冷硬的背影微微一僵,雖然沒有回頭,但那股無形的威壓,卻讓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宋青書轉過身,平靜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道淡綠色的身影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周芷若頂著巨大的壓力,緩步走出了隊列。
她來到宋青書麵前數步之遙,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蒼白,但那雙清澈的眸子,卻異常明亮,仿佛燃燒著某種決絕的火焰。
“宋師兄。”她再次開口,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多謝你。”
這一聲“多謝”,包含的東西太多。
謝他比武時的手下留情,謝他論辯時的正本清源,更謝他水榭旁那一番推心置腹的清談。
宋青書微微頷首,淡然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我......”周芷若貝齒輕咬下唇,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向前湊近了半步,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急促道,“我聽聞,你也要下山,前往大都?”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焦慮與擔憂。
宋青書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隨即了然。
想必是那日他與父親、師伯在書房議事,被門外有心之人聽了去,又輾轉傳到了她的耳中。
他沒有否認,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那雙清澈卻又充滿矛盾的眼睛。
他能看到那眼底深處,有對光明的向往,有對未來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無形枷鎖束縛的恐懼。
那是對她師父的恐懼,對峨眉派戒律的恐懼,更是對她自己那不可言說的命運的恐懼。
“周姑娘。”宋青書忽然開口,打斷了她還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
“願你,做自己該做的人。”
周芷若猛地一怔。
宋青書的目光深邃而溫和,他靜靜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將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而不是,被恐懼推著走的人。”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周芷若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如遭電擊。
那雙美麗的眸子瞬間睜大,瞳孔深處掀起了驚濤駭浪。
被恐懼推著走的人......
這幾個字,像一柄最鋒利的劍,精準無比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偽裝,剖開了她內心最深處、最不敢示人的懦弱與掙紮!
她想起師父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想起她被迫立下的毒誓,想起那柄藏著驚天秘密、也藏著她未來宿命的倚天劍。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哪一步不是在恐懼的驅使下,身不由己?
她從未想過,有人能如此輕易地看穿她的靈魂。
更從未想過,會有人對她說出這樣一句話。
不是憐憫,不是安慰,而是一種平等的、帶著期許的祝願。
這一刻,她看著眼前的宋青書,隻覺得那張俊朗的麵容,仿佛散發著某種溫潤而堅定的光芒,足以驅散她心中積鬱多年的陰霾。
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喉嚨裏。
許久,周芷若那微微顫抖的身體才漸漸平複下來。
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對著宋青舟,深深地、鄭重地,行了一個萬福大禮。
這一拜,拜得極深,也拜得極久。
當她直起身時,眼眶微紅,但那雙眸子裏的迷茫與恐懼,卻仿佛被洗去了一層,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堅定。
她最後看了宋青書一眼,將他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底,然後毅然轉身,一言不發地回歸了峨眉派的隊列。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再回頭。
遠處,丁敏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看著周芷若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又看了看宋青書,眼中怨毒之色更濃,最終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充滿鄙夷的冷笑。
“不知廉恥。”她對著身旁的師妹,低聲啐了一口。
宋青書對這一切恍若未聞,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支杏黃色的隊伍,緩緩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青書師兄。”一個沉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宋青書回頭,隻見兩名與他年紀相仿的武當弟子已背著行囊,牽著三匹駿馬,來到了他的身後。
正是他此次挑選的同行之人,三代弟子中身手最穩健的林平,和心思最縝密的趙安。
“師兄,都準備好了。”林平說道。
宋青書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動作幹脆利落。
“出發。”
他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雙腿一夾馬腹,便要催馬下山。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狂風驟雨般從山下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負責山下驛站聯絡的武當弟子,正拚命策馬,沿著陡峭的山道狂奔而來。
他坐下的駿馬已經口吐白沫,顯然是經曆了不眠不休的急馳。
那名弟子翻身下馬時,甚至因為脫力而踉蹌了一下,他連滾帶爬地衝到宋遠橋麵前,從懷中取出一卷用紅綢緊緊捆紮的火漆封信,聲音都因激動而變了調。
“大......大師伯!”
“六大派連發金絲檄文,共商之期已定!”
宋遠橋臉色一變,劈手奪過那封信。
他撕開火漆,展開那張質地堅韌的絲帛,目光一掃,瞳孔驟然收縮。
俞蓮舟和莫聲穀也湊了過來,當他們看清檄文上的內容時,臉色同樣變得無比凝重。
“六月十五,會師光明頂!”俞蓮舟一字一頓地念出聲,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山雨欲來風滿樓。
宋遠橋緩緩卷起檄文,那堅韌的絲帛在他掌中,被捏得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眾人,望向了蒼茫的西天,那裏,正是昆侖山的方向。
“傳我號令。”
他的聲音,在清晨的山風中,冷如玄鐵。
“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