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敏君那尖利如刀的質問,在紫霄宮前死寂的空氣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淬著毒,直指武當派的立派根基。
“敢問宋大俠,您這般寬仁,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所有武當弟子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一股屈辱的怒火在他們胸中熊熊燃燒。
宋遠橋的臉色鐵青,扶著座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已是怒到了極點。
俞蓮舟更是目光一寒,周身散發出凜冽的殺氣,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清理門戶。
唯有滅絕師太,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冷漠神情,隻是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弧度,變得更加明顯了。
她樂於見到武當陷入這等道義上的窘境。
這已經不是武功高下的問題,而是立場與信念的拷問。
一個處理不好,武當派“仁義”的招牌,今日就要被當眾砸得粉碎。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
一個身影從宋遠橋身後緩步走出,青色的道袍在山風中微微拂動,姿態從容,步履沉穩。
是宋青書。
他沒有看滿臉怨毒的丁敏君,而是先對著主位上的滅絕師太和父親宋遠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師太,父親,各位師伯。此事由弟子經手,其中緣由,也由弟子向各位分說明白,以免因一場誤會,傷了兩派的和氣。”
他的聲音清朗而平靜,像一縷清泉,瞬間衝淡了場中那令人窒息的火藥味。
宋遠橋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眼中的怒火緩緩化為一絲驚疑與期待,他沉著臉,點了點頭。
丁敏君見又是宋青書,不禁冷笑一聲:“宋師兄,你還想巧言令色不成?難道你要說,那些魔教妖人罪不至死?”
“丁師姐稍安勿躁。”
宋青書甚至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緩緩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用細麻繩捆紮好的卷宗。
這個動作,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沒有長篇大論地辯解,而是用行動表明,他要講的,是事實。
他解開麻繩,將卷宗平舉展開,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字跡,以及幾個鮮紅的手印。
“丁師姐,還有峨眉派的各位,請聽好。”
宋青書的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演武場。
“此乃那三名匪徒畫押的口供。據他們交代,他們並非明教中人,而是收受了五十兩白銀,奉命行事。其目的,便是在武當山下假扮明教徒,四處滋事,意圖挑起我武當派與明教的爭端。”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丁敏君臉色一變,厲聲道:“一派胡言!這定是你們武當派屈打成招,偽造的供詞!”
“偽造?”宋青書笑了,他從卷宗中抽出另一張紙,高高舉起。
那是一張蓋著朱紅官印的公文。
陽光下,那方“德安府印”的篆字清晰無比,刺得人眼睛生疼。
“此乃德安府縣衙的公文回執。”宋青書的聲音鏗鏘有力,如金石相擊,“上麵清清楚楚地寫明,人犯張三、李四,乃是本地潑皮,與明教毫無瓜葛。其受人指使,構陷栽贓,證據確鑿,已收監入獄,不日便將張榜公告,以正視聽!”
他手持公文,緩步走向丁敏君,目光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可逼視的威嚴。
“丁師姐,敢問,這蓋著官府大印的公文,也是我武當派偽造的嗎?”
丁敏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可以質疑武當的立場,卻絕不敢當眾質疑朝廷的公文!
那等同於謀逆!
宋青書沒有停下,他環視全場,目光掃過每一個峨眉弟子的臉,最終落在了滅絕師太的身上。
“師太,我武當派為何不殺他們,而要送官?原因有二。”
“其一,他們並非魔教,隻是被人利用的混混。我武當乃名門正派,自當明辨是非,豈能因他們假扮了魔教,便濫殺無辜?若如此,與那些草菅人命的匪徒何異?”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聲音再次拔高,充滿了穿透力,“殺了他們,固然痛快,卻也讓幕後主使逍遙法外!而將他們交由官府,審明真相,昭告天下,才能將這樁企圖挑撥正邪紛爭的陰謀,徹底大白於天下!才能讓那藏在暗處的宵小之輩,無所遁形!”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敢問師太,是逞一時之快,錯殺無辜,放過真凶重要?還是忍一時之氣,查明真相,揪出幕後黑手,還天下一個公道更重要?”
一番話,有理,有據,更有道義的製高點。
將武當派的“寬仁”,上升到了顧全大局、追查真凶的智慧層麵。
整個演武場,鴉雀無聲。
所有武當弟子都挺直了胸膛,看著場中那個舌戰群尼的挺拔身影,眼中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宋遠橋撫著長須,老懷大慰,幾乎要忍不住仰天長笑。
峨眉派的弟子們則個個麵麵相覷,神色尷尬,再也不敢直視宋青書的目光。
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滅絕師太,那張冰封的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死死地盯著宋青書,眼中殺機與驚異交織。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劃的發難,竟會被一個三代弟子,用如此滴水不漏的方式,化解得幹幹淨淨。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周芷若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亮得驚人。
她看著那個在眾人麵前侃侃而談,以煌煌鐵證與浩然正氣,壓得整個峨眉都抬不起頭的少年,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利劍。
不出鞘,則已。
一出鞘,便能於無聲處,定乾坤。
“哼!”
許久,滅絕師太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她猛地一拂袖,站起身,冷冷道:“說得倒比唱得好聽。宋大俠,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就先告辭了!”
她竟是連場麵話都懶得再說,轉身便走。
這無疑是落荒而逃。
丁敏君更是麵如死灰,羞憤欲絕,幾乎是哭著跑下了山。
一場聲勢浩大的拜山問罪,最終以峨眉派的慘淡收場而告終。
當夜,月上中天,清輝如水。
喧囂了一整日的武當山,終於徹底沉寂下來。
後山,禁地。
這裏是曆代祖師清修閉關之所,平日裏戒備森嚴,除了掌門與幾位核心長老,無人膽敢靠近。
兩道黑色的鬼影,卻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無聲息地穿過了層層密林,避開了所有明哨暗樁,來到了禁地之外。
他們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議,落地無聲,仿佛沒有重量。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打了個手勢,另一人立刻會意。
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竹筒,對著禁地入口處的方向,輕輕一吹。
一股無色無味的煙氣,順著夜風,悄然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