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張老根,今年六十有餘。
這輩子最大的劫,不是貧窮,不是疾病,而是我那唯一的兒子,小虎。
老來得子,本以為是上天恩賜,卻不料養出一個禍害。
從小嬌慣到大,他卻變本加厲,敲詐勒索,甚至對親生父母拳腳相向。
他因搶劫入獄八年,我和妻子竟鬆了口氣,全村人放鞭炮慶祝,生活重歸平靜。
可八年後,他出獄了,帶著滿腔仇恨歸來,眼神陰鷙,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那平靜的八年,竟是我們人生中最後的安寧。
現在,他回來了,平靜的生活還能維持多久?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一次,我們必須做出選擇,哪怕是親手斬斷這孽緣。
1
我和我婆娘結婚十幾年,肚子一直沒動靜。
村裏人背後指指點點,說我張家要斷了香火。
那些年,我婆娘的眼淚就沒幹過,夜裏總偷偷地哭。
我嘴上不說,心裏也像壓了塊大石頭。
直到我四十歲那年,我婆娘終於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
醫生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我一個大男人,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我婆娘看著孩子,笑了,那是她嫁給我後,我見過她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我們給他取名叫小虎,盼著他能像小老虎一樣,壯實,有勁兒。
這孩子,成了我們倆的命根子。
我們視他為掌上明珠,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那時候家裏窮,但隻要是小虎想要的,我們砸鍋賣鐵也得給他弄來。
他半夜裏突然念叨想吃鎮上王記的糕點。
我二話不說,披上衣服,蹬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自行車,摸黑騎上幾十裏路。
等我滿頭大汗地把還溫著的糕點遞到他手裏,看著他吃得滿嘴是渣,我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我婆娘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虎的衣服永遠是村裏最幹淨的,玩具永遠是最新奇的。
家裏但凡有點活錢,轉眼就變成了小虎手裏的鐵皮小汽車、玻璃彈珠。
“老根,你這麼慣著他,將來要吃大虧的!”
鄰居李叔不止一次地勸我。
“孩子還小,懂什麼?長大了自然就好了。”
我總是笑著打哈哈,心裏卻不以為然。
我這輩子吃夠了沒錢沒勢的苦,我不想我的兒子再受一點委屈。
親戚們也常說:“嫂子,你不能這麼護著孩子,男孩子,得摔打摔打才能成才。”
我婆娘一聽這話就拉下臉:“我們家就這一根獨苗,不疼他疼誰?你們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們就這樣,堵上了耳朵,關上了心門,拒絕了所有善意的提醒。
我們堅信,我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給兒子全世界最好的愛。
2
好景不長,等小虎上了小學,問題就來了。
他成了學校裏的小霸王。
今天看上同學的鐵皮青蛙,伸手就搶,人家不給,他一把推倒在地,把人家的額頭都磕破了。
明天又嫌同桌的鉛筆盒好看,趁人不注意就塞進自己書包。
隔三差五,就有家長找上門來。
我婆娘總是護著他:“小孩子家家的,搶個玩具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賠就是了。”
我呢,就跟在後麵點頭哈腰,遞煙賠笑,從兜裏掏出皺巴巴的票子,給人家賠醫藥費,再給孩子買個新的。
小虎躲在我們身後,探出個小腦袋,看著我花錢把事情擺平,眼睛裏沒有一絲害怕,反而閃著一種得意的光。
他明白了,不管他闖多大的禍,我們都會給他兜著。
等他上了初中,這天就徹底變了。
他開始逃學,跟一幫不三不四的混混泡在一起,學會了抽煙喝酒。
有時候半夜才回家,渾身酒氣,襯衫領子上還沾著口紅印。
我婆娘想說他兩句,他眼睛一瞪:“滾開,煩不煩。”
然後“砰”地一聲摔上房門。
我看見他胳膊上開始出現歪歪扭扭的紋身,嘴裏說的也都是些我聽不懂的臟話。
我們苦口婆心地勸,說盡了好話,換來的,隻有他的白眼和更加頻繁的夜不歸宿。
真正讓我心涼的,是那一次。
他因為在球場上跟人搶位置,把一個同學的頭打破了,縫了七八針。
人家家長直接報了警,帶著兩個警察找上了門。
我跟婆娘在院子裏嚇得腿都軟了,對著人家家長和警察,好話說了一籮筐。
可小虎呢?
他把自己反鎖在屋裏,耳機一戴,正跟人聯機打遊戲,打得劈裏啪啦響,對外麵的事充耳不聞。
我當時真想一腳把門踹開,把他揪出來。
可我不敢,我怕他當著警察的麵給我難堪。
最後,我點頭哈腰地跟人家保證,賠了足足一萬二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那是我準備翻新房頂攢了大半輩子的血汗錢。
我還請人家一家老小去鎮上最好的館子吃了頓飯,席上我一杯接一杯地自罰,臉都丟盡了。
回到家,我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
沒想到,小虎從屋裏出來了,他看我的眼神,沒有半點感激,全是鄙夷和憤怒。
“一萬二?你就賠這麼點?”
他聲音比我還大,
“我在我那幫兄弟麵前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罵道:
“你個畜生,我給你擦屁股,你還嫌我丟人?”
“你個老不死的,沒本事就別生我!”
他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聲音傳遍了半個村子。
鄰居們都探出頭來看熱鬧,指指點點。
那一刻,我感覺我這輩子的臉,都被他一句話給撕得粉碎,扔在地上,還被狠狠踩了幾腳。
我癱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看著這個我用命去疼的兒子。
第一次感到,他不是我的兒子,是個來討債的惡鬼。
3
從那天起,家裏的天就徹底塌了。
小虎索性連學也不上了,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混子。
他不再是那個叛逆的少年,而是一個成年的、理直氣壯的寄生蟲。
白天蒙頭大睡,晚上跟那幫狐朋狗友鬼混,隻有在沒錢的時候,他才會想起這個家。
“給我一千塊。”
他一腳踹開我們的房門,連聲“爸媽”都懶得叫。
我婆娘顫巍巍地說:“兒啊,家裏哪還有錢?前幾天給你交的罰款,已經把底都掏空了......”
話還沒說完,小虎一把抄起桌上的暖水瓶,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巨響,滾燙的開水和玻璃碴子濺得到處都是,我婆娘嚇得尖叫一聲,縮到我身後。
“沒錢?”
他眼睛瞪得像銅鈴,
“沒錢就把這破房子賣了,我不管,今天拿不到錢,你們倆誰也別想睡。”
他開始砸東西,先是碗櫃,然後是那台看了十幾年的舊彩電。
我和婆娘隻能躲在牆角,眼睜睜看著他把家變成一片廢墟。
最後,我從床板底下摸出幾張被汗浸得發軟的百元大鈔,那是我們準備買化肥的錢。
他一把搶過去,數都沒數就塞進口袋,臨走前還指著我的鼻子罵:“老東西,下次再敢藏錢,我連你們的骨頭都拆了。”
家裏的錢很快就被他榨幹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村裏的親戚。
起初,他去我弟弟家,去我婆娘的娘家,都是一副可憐相,說自己做生意缺本錢。
親戚們看在我們的麵子上,多多少少會給一點,還勸我們想開點。
可他的胃口越來越大,從“借”變成了“要”。
我弟弟張樹根有一次拒絕了他,說:“小虎,你也是大人了,不能總啃老,去找個活幹吧。”
小虎當場翻臉,一腳踹在張樹根家的大門上,指著他罵: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家草垛點了?”
張樹根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還嘴。
小虎走後,他立刻給我打了電話,聲音裏滿是憤怒和恐懼:
“哥,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他就是個畜生,以後別讓他再來我家,不然我跟他拚命。”
這隻是個開始。
很快,村裏所有的親戚都被他滋擾了個遍。
不給錢,他就半夜去砸人家的窗戶,往院子裏扔死貓,甚至揚言要砍人。
親戚們對我們的態度,從最初的心疼和同情,迅速變成了厭惡和憤怒。
他們不再登我們的門,在村裏碰見我和婆娘,也像見了瘟神一樣,遠遠地就繞道走。
我婆娘想去鄰居家借點鹽,人家隔著門縫說“沒有”。
然後“砰”地一聲把門關死,她就在門口站了半天,眼淚直流。
我走在村裏,能清楚地聽到背後的指指點點。
“看,那就是張老根,養了個白眼狼。”
“活該!自己慣出來的,造的孽自己受吧。”
“真是家門不幸,我們村怎麼出了這麼個禍害。”
我和婆娘在村裏再也抬不起頭。
我們成了全村人的笑柄,一個活生生的、關於溺愛如何釀成悲劇的反麵教材。
我們被徹底孤立了。
4
我弟弟張樹根結婚,是這些年來我們老張家最大的喜事。
我特意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婆娘也把壓箱底的紅外套穿上了,想沾點喜氣,也想在親戚麵前抬抬頭。
我們以為,隻要小虎不出現,這一天就能安安穩穩地過去。
可禍害,是不會讓你安生的。
酒席辦在院子裏,流水席擺了十幾桌,村裏村外都來了人,熱鬧非凡。
就在大家推杯換盞,吃得正高興的時候,小虎晃晃悠悠地闖了進來。
他一進來,院子裏瞬間安靜了半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後又像躲瘟神一樣迅速移開。
我跟婆娘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小虎壓根沒看我們,他眼裏隻有酒和錢。
他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然後就開始挨桌“敬酒”。
“叔,大喜的日子,給小侄點錢花花唄?”
他吊兒郎當地拍著一個遠房親戚的肩膀。
那親戚尷尬地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
“靠,打發要飯的呢?”
小虎一把將錢摔在桌上,罵罵咧咧地走向下一桌。
沒人敢惹他,來的都是客,誰也不想在喜宴上鬧不愉快。
大家隻能忍氣吞聲,或多或少地掏出點錢,隻求他快點滾蛋。
我看著弟弟張樹根鐵青的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婆娘已經開始偷偷抹眼淚了。
很快,小虎的目光就鎖定在了弟媳婦身邊那個鼓鼓囊囊的紅色布包上。
那是收的禮金,足足有好幾萬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徑直走過去,一把就將紅包搶在了手裏。
“叔,這錢我替你保管了!”
“你幹什麼,把錢放下。”
張樹根終於忍不住了,吼著衝了上去。
“滾開!”
小虎抬起一腳,沒踹著樹根,卻正中我們這桌的主桌。
“嘩啦”一聲巨響,滿桌的酒菜連同碗碟摔了一地,湯湯水水濺了賓客們一身。
我婆娘當場就癱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
我衝上去,想去奪那個紅包,可我還沒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推了個趔趄,撞在身後的椅子上。
“老不死的,滾一邊去。”
他衝我吼道,眼睛裏全是凶光。
滿院子的親戚,幾十號人,沒有一個敢上前製止。
他們隻是遠遠地看著,臉上是驚恐、是憤怒,更多的是鄙夷。
我清楚地聽見有人在背後歎息:“造孽啊......好好的一場喜事,全毀了。”
“張老根兩口子,真是把全家的臉都丟盡了。”
那一刻,我站在狼藉的院子中央,看著瘋魔一樣的兒子,看著痛哭流涕的妻子,看著周圍一張張冷漠又鄙夷的臉。
我感覺自己不是在弟弟的婚禮上,而是被綁在全村的恥辱柱上,被我親手養大的兒子,一刀一刀地淩遲。
5
婚禮那場鬧劇,像一口巨大的黑鍋,死死地扣在了我和我婆娘的背上。
從那以後,小虎在村裏徹底撕下了最後一層偽裝,從一個家族的敗類,升級成了全村的公害。
他不再滿足於從我們和親戚身上榨油水,而是把黑手伸向了整個村子。
東家李嬸養的幾隻老母雞,一夜之間就沒了蹤影,第二天小虎就跟他的狐朋狗友在村頭喝酒吃肉。
西頭王大爺家小賣部的櫃台,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拿了煙酒就走,王大爺追出去罵,他回頭就啐一口唾沫:
“老東西,再嚷嚷信不信我給你店砸了?”
最讓村民們恐慌的,是他開始半夜撬人家的門。
雖然他手腳笨,沒偷到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那“吱嘎”作響的撬門聲,成了村裏人夜裏最怕聽到的動靜。
家家戶戶晚上都得用櫃子頂著門才敢睡覺。
他成了名副其實的“村霸”,人人避之不及,背後都叫他“瘟神”。
村委會的張書記找我談了好幾次話,每次都把茶杯墩得山響。
“老根,我不是不給你麵子,你再不管管你兒子,全村人都要戳我脊梁骨了,再有下次,我們直接報警,誰的麵子也不給。”
我還能說什麼?
我隻能點頭哈腰,陪著笑臉。
婆娘跟在我身後,不停地給人鞠躬。
我們挨家挨戶地去賠錢,去道歉。
李嬸的雞錢,王大爺的煙酒錢,我們都加倍地給。
可錢能堵住人家的嘴,卻買不回人心。
有一次,我去還鄰居家的損失,隔著牆,我清楚地聽到裏麵有人在議論。
“這張老根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養出這麼個東西。”
一個更尖利的聲音響起:
“什麼倒黴,就是自作自受,當初我們勸他別慣著,他不聽,現在好了,養虎為患。”
緊接著,一句冰冷的話像毒針,直直紮進我的心臟:
“要我說,這種禍害,還不如死了算了,活著也是浪費糧食,禍害鄉鄰。”
我僵在原地,手腳冰涼。
我多想衝進去跟他們理論,告訴他們小虎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他也會甜甜地叫“爸爸”。
可我張不開嘴。
他們說的,又何嘗不是我午夜夢回時,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
我無力反駁,隻能默默地把錢從門縫裏塞進去,像個賊一樣,灰溜溜地逃走。
報應,或者說解脫,來得猝不及防。
6
那天,鎮上的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小虎出事了。
他和幾個社會青年,光天化日之下,去搶了鎮上最大的那家金店。
人當場被抓,證據確鑿。
我和婆娘趕到派出所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隔著鐵欄杆,我看到他被銬著,臉上沒有一絲悔意。
反而衝我們露出一絲冷笑,滿不在乎的說:“老頭,快去找律師,把我弄出去。”
證據坐實了,我哪有這本事,而且也沒有律師會接這種鐵板釘釘的案子。
最終,判決下來了,搶劫罪,判刑八年。
我和婆娘像被雷劈了一樣,癱在家裏,半天沒說一句話。
但奇怪的是,那股巨大的震驚過後,湧上心頭的,不是悲痛,不是絕望,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像一根繃了十幾年的弦,突然斷了。
我們,解脫了。
更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村裏的反應。
第二天一早,村裏竟然響起了鞭炮聲。
劈裏啪啦的,像是過年。
我弟弟張樹根提著兩瓶酒和一刀肉就來了,他一進門就說:
“哥,嫂子,別難過了,禍害終於走了,你們倆也算熬出頭了。”
緊接著,好幾個親戚都來了,他們臉上掛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們不再繞著我們走,反而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請我們去家裏吃飯。
“老根啊,這下好了,清淨了。”
“是啊,以後你們兩口子就能過安生日子了。”
我看著他們臉上那壓抑不住的喜悅,聽著他們嘴裏說出的“關心”,隻覺得荒誕又悲涼。
我的兒子進了監獄,他們卻像慶祝節日一樣。
那天晚上,婆娘在我懷裏,壓抑了許久之後,終於放聲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我的胸口,嘴裏反複念叨著:“造孽啊......”
我抱著她,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心裏真是什麼滋味都有。
7
那之後,日子竟真的清淨了下來。
小虎被判了八年。
我和婆娘的生活,像一輛在泥濘路上顛簸了幾十年的破車,突然駛上了平坦的水泥路。
村裏人看我們的眼神變了,不再是躲閃和鄙夷,反而帶上了一絲同情和放鬆。
走在路上,有人會主動跟我打個招呼,遞根煙。
婆娘去鄰居家,也能借到鹽,還能坐下來說幾句閑話。
我們倆仿佛從一個不見天日的牢籠裏被放了出來,終於能喘上一口順暢氣。
隻是這平靜裏,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怪異。
我婆娘臉上的笑容多了,但夜裏還是會驚醒,我知道,她又夢見小虎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年。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裏拾掇菜地,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在門口喊了一聲:
“張老根,有你一封信!”
我愣住了。
這年頭,誰還寫信?
我擦了擦手上的泥,走過去。
郵遞員遞給我一個薄薄的信封,信封是那種最廉價的黃紙。
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像螃蟹爬過一樣,充滿了戾氣。
是小虎的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捏著信封的手,瞬間就僵了。
婆娘從屋裏出來,看見我手裏的信,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盡了。
我們沒說話,默默地回到屋裏,關上了門。
“老根......”
婆娘的聲音發著顫,
“他......他是不是在裏頭改好了?知道想家了?”
我沒吭聲,心裏卻升不起半點希望。
我倆湊在桌前,像是在拆一個炸彈。
我用發抖的手撕開信封,抽出信紙。
沒有稱呼,沒有問候。
第一行字就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我們臉上。
“兩個老不死的,我在裏麵受苦,你們在外麵過得挺舒坦吧?”
我婆娘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繼續往下看,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
信裏沒有半句悔過,通篇都是咒罵和指責。
他罵我們當初“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他被抓走;
罵我們沒本事,不能把他“撈出來”;
罵我們是害他坐牢的罪魁禍首。
信的最後,是這樣一句話,
“等我出去,定要你們好看,這八年,一天都不會白坐。”
我手裏的信紙輕飄飄的,卻感覺有千斤重。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住了。
婆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明白了。
這八年,不是讓他去悔過自新的。
是讓他去醞釀仇恨的。
監獄的高牆,困住的不是一個犯人,而是在為一頭本就凶殘的野獸,磨礪它最鋒利的爪牙。
我和婆娘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裏,隻看到了無邊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