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府的小廚房裏熱氣蒸騰。
要送去各院的飯菜都已經備好,分門別類裝在食盒裏,正等丫鬟們來取。
王嬤嬤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她慢悠悠地走進來,目光在幾個食盒上打了個轉,最終落在那個紅漆描金的食盒上。
那是給柳綰偏院的。
廚娘翠蘭和幫廚的丫鬟秋香正湊在一塊兒,聊著新來的布料花樣子,笑得前仰後合。
就是現在。
王嬤嬤趁著兩人背對自己,迅速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
她飛快拔開瓶塞,將裏頭的粉末盡數倒入其中一道湯菜裏,動作利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藥粉入湯即化,無色無味。
她收好瓶子,神色如常,走到翠蘭身邊,臉上堆起和善的笑。
“近日的飯菜真是越發可口呢,夫人都誇了好幾回。”
翠蘭受寵若驚,連忙躬身:“都是奴婢的份內事,夫人喜歡就好。”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王嬤嬤才心滿意足地提起自己院裏的食盒,轉身慢悠悠地離開。
這一切,都被一雙冰冷的眼睛盡收眼底。
小廚房側麵的窗台下,傅窈的身影躲在暗處裏。
她拉著自己院裏的小丫鬟春喜,往牆角又縮了縮。
直到王嬤嬤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她才緩緩走了出來。
許夢月竟是這般迫不及待,連一日都等不了,就想取了母親的性命。
既然你先不仁,就別怪我後不義。
隻是,又要委屈母親了。
傅窈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愧疚。
她側過頭,對身邊的春喜低聲吩咐。
“去,立刻去前院請侯爺過來,就說母親想邀他一同用午膳。”
春喜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應聲去了:“是,小姐。”
傅窈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廚房。
因為侯爺在府,今日各院的菜量都比往日豐盛了幾分。
真是群見風使舵的牆頭草。
她走進廚房,廚娘見是她,連忙迎上來。
傅窈沒有多言,隻指了指那個紅漆食盒。
她很想直接將這食盒裏的東西倒掉,換上安全的飯菜。
可轉念一想,這豈非白白浪費了王嬤嬤的一番苦心。
她要的,從來不是一時的安寧,而是徹底將敵人連根拔起。
傅窈提起食盒,轉身就準備離開。
翠蘭見她要走,連忙擦了擦手迎上來,臉上堆滿了笑。
“小姐,飯菜都備好了,您慢走。”
傅窈腳步一頓。
她回過頭,看著那張殷勤討好的臉。
對了,人證。
隻將飯菜換掉,最多保母親一時平安。
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許夢月母子不除,她們母女永無寧日。
要扳倒她們,就必須有足夠的人證物證,將罪名釘死。
眼前這個廚娘,不就是現成的人證嗎。
傅窈將食盒緩緩放回桌上。
她忽地蹙起眉,在空中輕輕嗅了嗅。
“這是什麼味道,怎麼聞著怪怪的?”
她說著,又假意湊近那食盒,仔細聞了聞。
隨即像是被什麼驚到,臉色驀地一白,後退了半步。
“這湯裏......該不會是下了毒吧?!”
此言一出,翠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她嚇得腿軟,差點沒站穩,連聲保證:“小姐可千萬別說笑!”
“給主子下毒,借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傅窈卻是不信,神色凝重地取下發間一支銀釵。
許夢月這次為了速戰速決,定然加大了藥量。
尋常的銀針或許試不出來,但這毒性猛了,銀釵也該有反應了。
翠蘭和一旁的秋香看著她的動作,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隻見那支光潔的銀釵緩緩探入湯中。
片刻後,再拿出來時,沒入湯汁的那一截,已然變成了駭人的烏黑色。
翠蘭大腦一片空白。
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小姐饒命!奴婢真的不知道這菜裏怎麼會有毒啊!”
“奴婢冤枉!求小姐明察!”
傅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冷著臉,沉聲問道:“你先起來,仔細想想,方才都有誰來過這廚房?”
翠蘭和秋香對視一眼,努力回想著。
半晌,翠蘭才哆哆嗦嗦地開口:“回小姐......方才,隻有夫人院裏的王嬤嬤來過......”
廚娘也猛地想了起來,連連點頭:“是!是王嬤嬤!她方才來取夫人的吃食,還誇奴婢菜做得好......”
聽到她們承認是王嬤嬤。
傅窈眸光一寒,將那支變黑的銀釵收好。
“你們記住,今日之事,是王嬤嬤趁你們不備,在娘親的湯菜中下了毒。”
“待會兒侯爺來了,你們要一五一十,把看到的事情都說出來。”
卷入主子們的爭鬥,是她們這些下人最怕的事。
可如今毒物出自她們之手,若不把王嬤嬤攀咬出來,死的就是自己。
翠蘭和秋香哪敢不從,為了保命,隻能拚命點頭。
“是,奴婢記下了!”
“奴婢一定為小姐作證!”
傅窈看著她們驚懼的臉,知道此事已成。
她重新提起那個紅漆食盒,神色冷然地朝外走去。
另一邊,柳綰的偏院裏。
丫鬟紅杏正伺候著她梳妝。
鏡中的婦人膚色依舊蒼白,卻因著唇上那抹新添的胭脂,平添了幾分氣色。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精心打扮過了。
侯爺要來一同用膳,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病懨懨的模樣。
女兒說得對,這份垂憐來之不易,她要為自己,也為女兒,牢牢握在手裏。
柳綰從首飾盒中,取出那對墜著南珠的耳璫戴上。
飽滿圓潤的珍珠垂在耳畔,襯得她本就溫婉的眉眼愈發柔和。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鬢邊不知何時竟生出了幾縷銀絲。
柳綰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老了。”
“夫人說笑了。”紅杏嘴甜,連忙道,“您瞧著還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似的,哪裏老了。”
“若不是這身子骨拖累,單論這容貌,京城裏怕是沒幾個貴女比得過您呢。”
這話哄得柳綰心中熨帖,麵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就你這張嘴會說話。”
她從箱子的頭飾堆裏,挑了支成色極好的玉簪子。
“賞你的。”
紅杏嚇得連連擺手,不敢去接。
“夫人,這太貴重了,奴婢受不起。”
“讓你拿著便拿著。”柳綰卻是不管,執意將簪子插在她發間,“往後好好伺候,少不了你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