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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迷霧刺桐迷霧
長夜將盡

第8章

破碎瑤光,怒火燃起

李瑤的故事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在場每個人的心。五店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那些靜默的瓷器上。這些瓷器,每一件都曾是她與丈夫心血的結晶,如今卻映照著她破碎的生活。

林風的目光從李瑤哀戚的臉上移開,緩緩掃過店鋪內的陳設。這家名為“瑤光瓷藝”的店鋪確實不大,一眼幾乎能望到頭。但與尋常小鋪的雜亂不同,這裏的每一件瓷器都擺放得錯落有致,顯然是用了心思的。櫃台擦拭得一塵不染,角落裏甚至還放著一小束不知名的野花,為這素雅的店鋪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氣。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幾件通體泛著綠光的瓷器上。即便林風對古董瓷器不算精通,也能看出這些絕非凡品。“李老板,”他嘗試著轉移話題,也想多了解一些,“你這店裏的綠釉瓷,當真是好手藝。”

德化白瓷與磁灶窯的綠釉瓷,在泉州,乃至整個南宋都是極富盛名的。德化白瓷,產自泉州北部,其色澤如凝脂,似象牙,被譽為“中國白”,是泉州港對外貿易的重要商品之一。磁灶窯位於泉州城西北,以綠釉瓷而聞名,也是深受海內外客商歡迎的名品。綠釉瓷則色澤深沉如翡翠,釉麵溫潤光潔,燒製時需在釉料中加入銅粉,經高溫氧化而成這獨特的綠色,其燒製技藝獨特,對瓷土和火候的要求都極為嚴苛。

聽到林風提及瓷器,李瑤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她輕輕撫摸著手邊一個龜形硯滴。那龜形硯滴通體呈青綠色,龜背微微隆起,紋理清晰自然。小龜昂首前伸,嘴巴微張,眼珠圓潤生動,四爪平穩站立於底座,背上有一小孔,水可從背上注入,再從小嘴流出,小龜憨態可掬卻又透著幾分機敏靈巧。確是精品。“這些……都是我和當家的,一件一件燒出來的。”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情與驕傲。

王老五在一旁搭話道:“是啊,弟妹,你家老周的手藝,在咱們五店市那是數一數二的。可惜了……”他歎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李瑤的目光黯淡下去,緩緩道:“我們夫妻二人,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沒家底可靠。初到泉州這片地界,兩眼一抹黑,隻想著憑著肯幹,能在這兒紮下根。先是在城外的磁灶窯裏尋了份小工的活計,他有力氣,不怕臟累,什麼粗活重活都搶著幹,我呢,就幫著打打下手,學點皮毛。後來,牙縫裏省出來的錢,加上東拚西湊,總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個小窯場,雖說簡陋,卻是我們自己的心血。再後來,燒出的瓷器漸漸有人賞識,才敢壯著膽子,在這五店市盤下了這個小鋪麵,取名‘瑤光瓷藝’。為了琢磨出最好的瓷土配方,我們不知道試了多少回,手上磨出的繭子,一層又一層。那些年,真是苦啊……”

她頓了頓,眼中泛起一絲水光,似是回憶起了過往的艱辛與甘甜。“可再苦,心裏也是甜的。當家的常說,我們燒的不僅是瓷,更是日子,要對得起每一捧土,每一把火,更要對得起每一個買我們瓷器的客人。憑著這份實在,我們‘瑤光’才慢慢有了點名氣,日子也才剛有些盼頭……”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再次哽咽,那剛剛升起的一點暖意瞬間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若不是那個天殺的安能!若不是他那些鬼話!”

林風能想象,一對平凡夫妻,憑借著勤勞和對品質的執著,在這繁華的市集中一點點打拚出自己的立足之地,是何等不易。那份對未來的憧憬,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卻被安能的貪婪無情地碾碎。

李瑤的思緒仿佛飄回了過去,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嘴角卻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苦澀的溫柔:“我還記得,剛盤下那個小窯場的時候,簡陋得很,四麵漏風。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又凍得手腳發僵。晚上收了鋪子,我和當家的就一起去窯場。他力氣大,負責和泥、拉坯;我手細一些,就負責修坯、刻花。燈光昏暗,窯火熊熊,他總是一邊幹活一邊跟我念叨,說等以後賺了錢,要給我買多好的料子做衣裳,要買多大的宅子……”

林風靜靜地聽著,仿佛能看到那副畫麵:昏黃的油燈下,年輕的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一個專注地在素坯上勾勒著精美的紋飾,另一個則滿眼愛意地看著,偶爾遞上一塊擦汗的布巾。窯洞裏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柴火的煙氣,雖然艱苦,卻充滿了希望。那些獨特的燒製工藝,比如選用優質的高嶺土,經過反複淘洗、陳腐,再到塑形、施釉,最後入龍窯高溫燒製,每一步都凝聚著匠人的心血。

“當家的對燒窯特別癡迷,”李瑤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懷念,“他說,一把好土,一捧好釉,更要一把好火。火候不到,瓷器生澀;火候過了,又容易變形開裂。他常常守在窯口,幾天幾夜不合眼,就為了看那火色,聽那窯聲。”

李瑤的聲音頓了頓,那份對亡夫的懷念還未散去,又染上了新的苦澀。

“我們與那安能的孽緣,說來諷刺,也因為這瓷器。”

“那時候,‘瑤光瓷藝’在五店市剛有些小名氣,當家的手藝,十裏八鄉都傳開了。”“有一天,安能找上了門。”

“他那時還未像後來那般聲名狼藉,反而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言談舉止,處處透著悲天憫人。”“他說,他的明教會要訂製一批特殊的瓷器,用於教中祭祀,還要分發給一些貧苦教眾,盛放米糧。”“他說,我們的瓷器有靈氣,能承載明尊的祝福。”

王老五插了一句:“明教會的瓷器?我倒也聽說過,有些上麵刻著火焰紋的,莫非就是你們燒的?”

李瑤點了點頭,臉上沒有絲毫自得,隻有沉痛。

“當家的老實,聽他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又見他出手還算大方,便接了這活。”“為了那批瓷器,當家的費盡了心思,日夜守在窯邊,務求每一件都盡善盡美。”“他說,既然是給神明用的,馬虎不得。”

“瓷器燒成,安能讚不絕口。”“他也因此常來我們鋪子,言語間,總是有意無意地向我們宣揚明教的教義,說信奉明尊,能得光明,驅逐黑暗,死後魂歸光明世界,現世也能消災解厄。”

“我與當家的,都是苦出身,沒讀過多少書,隻求個平平安安,日子順遂。”“聽他說的多了,又見他時常周濟一些看似貧苦的人,便也漸漸信了幾分。”

“後來,他便勸我們入教,說我們與明尊有緣,能為明教燒製法器,便是為光明積攢力量。”

“我們……我們糊塗啊!”“就這麼一步步,踏進了他編織的網裏。”李瑤的聲音顫抖,拳頭緊緊攥起。

“入了教,起初倒也還好。”“教中也有些和善的教友,大家時常聚在一起,聽安能講經。”“日子久了,他便開始暗示,說塵世多苦厄,皆因黑暗侵蝕,我等凡人,若不虔心向明尊獻上供奉,壯大光明之力,便難以抵禦黑暗的侵襲。”

“一開始,隻是些小錢,說是用來燃點長明燈,或是救濟那些被黑暗勢力迫害的教眾。”“我們信以為真,也樂於為光明事業盡一份力。”

“直到……直到當家的病倒。”李瑤的聲音哽咽,淚水再次湧出,她卻倔強地沒有去擦。

“病來如山倒。”“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轉。”“當家的日漸消瘦,我心急如焚。”

“這時候,安能又來了。”“他說,當家的病,乃是黑暗魔障纏身,侵蝕其光明本性,尋常醫藥無用。唯有向明尊獻上至誠的奉獻,借助明尊的無上光明之力,方能驅散這股黑暗,為當家的奪回生機。”

“那‘至誠的奉獻’是什麼?就是錢!大筆的錢!”李瑤的聲音陡然尖利,充滿了血淚的控訴。

“他說,奉獻的資財越多,便越能彰顯我們對光明的虔誠,明尊降下的光明之力便會越發熾烈,才能更強力地驅散侵蝕你丈夫的黑暗。他還說,這些資財,將全部用於壯大明教的光明事業,傳播光明福音,救助更多被黑暗蒙蔽的世人,所積累的一切光明善業,都將化為力量,庇護你丈夫,助他戰勝病魔。”

“我慌了神,當家的也病糊塗了。”“我們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把鋪子和窯場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所有積蓄,甚至借遍了親友,湊了一大筆錢,全都交給了他。”

“我們跪在明尊像前,日夜祈禱,盼著光明驅散黑暗,盼著奇跡發生。”

“可結果呢?”李瑤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聲更讓人心碎。

“錢沒了,當家的病情卻一日重過一日。”

“安能還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說我們奉獻的光明之力仍不足以徹底驅散那頑固的黑暗,說當家的光明信念不夠堅定,才讓黑暗有機可乘,讓我們繼續‘奉獻’,以求最終的光明。”

“直到當家的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也沒能等到那所謂的‘光明救贖’!”

“我去找安能理論,他卻反說我們對凡俗牽掛太深,阻礙了當家靈魂向光明世界的飛升!”

“甚至還想讓我把這個鋪子也‘奉獻’給明教,說是能為當家的靈魂鋪就一條通往光明聖境的平坦大道!”

“那一刻,我才徹底看清他那張偽善麵孔下的豺狼之心!”“什麼光明驅散黑暗,什麼為光明事業奉獻,全都是他斂財的借口!”

“他就是要我們的錢,要我們的命!”

“從那天起,我與明教,與安能,不共戴天!”李瑤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濃得化不開的仇恨。

店鋪內的空氣,再次凝固。林風和王老五久久無言。這番話,比之前任何控訴都更具體,更殘忍。

他看著李瑤,這個女人雖然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但從她對瓷器的熱愛,對亡夫的深情回憶中,林風能感受到她內心的堅韌和深藏的智慧。安能的死,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解脫,甚至可能是期盼已久的結果。

但僅僅是解脫嗎?

李瑤對安能的恨意,是那樣刻骨銘心,那雙在談及亡夫時還帶著溫情的眼睛,在提到安能時,卻能瞬間燃燒起毀滅一切的火焰。

這樣一個聰慧、堅韌,又被逼入絕境的女人,她真的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官府虛無縹緲的“公道”上嗎?還是說,在官府看不到的角落,她早已用自己的方式,為丈夫,也為自己,策劃了一場不為人知的複仇?

林風心頭一凜,這個案子,遠比他最初設想的要複雜得多。每一個與安能有過節的人,都像是一口深井,表麵平靜,底下卻可能暗流洶湧。

“李老板,”林風的聲音盡量保持平和,試圖從剛才略顯沉重的話題中拉回,“除了這些……關於安能,你還知道些什麼?比如,他平時都和什麼人來往?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仇家?”

李瑤的眼神再次冷了下來,她搖了搖頭:“安能此人,慣會偽裝。平日裏接觸的,不是被他蒙騙的信徒,就是那些與他沆瀣一氣的所謂‘權貴’。至於仇家……哼,被他坑害的人家,何止我一個?隻是大多敢怒不敢言罷了。教裏那些被他蒙騙的信徒,哪個不是對他恨之入骨?聽說前陣子,還有些明教外的宗教人士,跳出來說什麼要‘調解’。哼。開元寺那個本悟法師,前幾日不也去了?”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王老五接口道:“李老板,那你再仔細想想,安能死前那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或者,你有沒有聽到什麼關於他的風聲?”

李瑤蹙眉思索片刻,緩緩道:“他死前幾日……我倒是聽說,他似乎在為何事籌措一大筆銀錢,比以往任何一次斂財都要急迫。有人說,他好像是想買什麼極珍貴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籌措銀錢?買珍貴的東西?”林風敏銳地抓住了這個信息點。

“是的,”李瑤肯定地點了點頭,“五店市消息靈通,都說安能這次是下了血本,四處遊說那些富商大戶,讓他們‘捐獻’。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拿到那些錢,就死了。”說到最後,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笑。

這抹冷笑,讓林風心中疑雲更重。他看著李瑤,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卻似乎藏著一座火山的女人,她的話語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實的悲憤,又有多少是刻意引導的線索?

“多謝李老板告知這些。”林風站起身,“我們會繼續追查。你且安心,若安能確有罪行,官府定不會縱容。”

李瑤也站了起來,微微頷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的眼神平靜,卻深不見底。

走出李瑤的小店,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王老五咂了咂嘴:“這李瑤……真是個可憐人。不過,她對安能的恨,也是真的深啊。”

林風沒有作聲,他的腦海中反複回蕩著李瑤講述的一切,以及她那雙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這個堅韌而智慧的女人,真的隻是一個等待官府伸張正義的受害者嗎?還是說,她早已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複仇?

林風感到,自己似乎離真相更近了一步,但同時,也陷入了更深的迷霧之中。他抬頭望了望天,泉州的天空,此刻顯得格外高遠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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