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後,市郊墓園。
並非周末,偌大的地方人影稀少,隻有鬆柏蒼翠的沉默和秋風拂過草葉的沙沙聲。
五座黑色雲文石墓碑。
另外兩座,屬於嶽父的父母——一對溫厚善良的老人。
在這場不期而至的滔天禍事中,沒能撐過隨之而來的沉重打擊,最終抑鬱成疾,相繼離世。
我帶來了新采的白色菊花,分開放在他們的墓碑前。
心口深處微微的牽痛。
像被一根埋藏已久的細針輕輕刺了一下。
墓碑群的盡頭。
靠近山牆的偏僻角落,一座格外簡單的墓碑幾乎被瘋長的荒草淹沒。
墓碑隻孤零零刻著四個字:孫浩之墓。
連生卒年月都沒有。
助理順著我的目光望去,適時地開口:
“是今年三月份沒的。在一個地下私人俱樂部包房裏,據說是突發性的血管爆裂,發現時已經僵了。”
我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個曾經試圖在法庭上用“真心相愛”來粉飾貪婪的男人。
用盡手段榨幹江月苒殘餘價值的“寵物”,最終在他賴以生存的泥濘沼澤裏,完成了徹底沉淪。
市療養院。
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
特護病房的門無聲滑開。
江月苒半躺在高度可調的電動床上。
她歪著頭,渾濁的眼睛半睜著,毫無焦點地望著天花板上某個無形的點。
一根透明的鼻飼管蜿蜒著貼在她灰敗的臉頰旁,連接著床邊冰冷的營養泵。
曾經精心保養的長發枯槁稀疏,被護士簡單束在腦後,露出鬆弛蠟黃的皮膚和那道因中風而永遠歪斜的嘴角。
口水無法控製地沿著嘴角淌下,浸濕了護工剛換不久、漿洗得硬邦邦的衣領。
被子下消瘦身軀的位置,傳來陳年臥床病人身上那種無法被徹底洗淨的、混合著藥味和隱約褥瘡潰爛的複雜氣味。
我站在門邊,沒有走近。
隻是隔著幾步的距離靜靜看著。
護工端著藥盤進來,隨即微微躬身,低聲道:
“蘇先生…江女士剛吃過藥,這會清醒度不高。”
聲音裏帶著麵對雇主的小心翼翼。
“情況如何?”
護工放下盤子,輕歎了口氣:“還是老樣子…意識基本沒有,吞咽困難全靠鼻飼。”
“關節已經攣縮得很厲害,前兩天肺部又有一次輕微感染。醫生說…身體所有的器官都在衰退,隻是在耗時間。”
護工說著,動作熟練地拿起一塊棉布,仔細擦拭著江月苒流淌的口水。
我的視線掠過護工的動作,落在江月苒那雙曾經顧盼生輝、如今隻剩下空茫的眼睛上。
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絲響動,眼珠極其緩慢地轉了半度,混沌的目光掠過我的方向,隨即又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她甚至不再能認得這張曾日夜相對的臉。
是徹底遺忘了?
還是意識的深淵拒絕接納眼前帶來終極審判的人?
無從知曉,也毫無意義。
我沒有停留太久。
離開前,我的目光最後一次掃過病床上那個曾經最愛的女人。
“該結賬了。”
他在門外對特助說了三個字。
特助心領神會,隨即通知療養院結算最後一筆費用。
幾天後。
市郊墓園更為冷清的一隅。
幾座舊碑之間,新立了一塊更小的花崗岩墓碑。石料未經打磨,顯得粗糲簡陋。
碑麵上隻有一行再簡單不過的刻字:
江月苒 之墓
沒有任何悼詞,像她生命中最後五年的縮影,空洞而蒼涼。
我站在墓碑前。
最後一線帶著暖意的夕照也沉入了遠山背後,墓園被暮色籠罩。
搖搖頭,轉身離開。
我不會再回頭看,也不必看。
審判已畢,再無遺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