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鄂省的習俗,家中長輩老後要依照古製,分別進行:哭靈,建壇,守靈,度橋,送亡等步驟,將家裏的老人送往酆都之中報道去。
現在王老太公即將要經曆的便是送亡這個步驟。
林默換好孝服,正準備往蒲團上趴時,李老頭一把拎起他的後脖領。
“今天不用跪,但是哭還是要哭的。”
“師父,這也有講究?”
李老倌好似看傻子似的看林默。
“不然,你以為這活也太好幹了吧。”
林默點點頭,想想也是,如果就隻需要跪著哭一宿,這活確實好幹。
“今天晚上,咱們要做的就是給王老頭送亡,送亡這活呢一般來說也是需要他的子孫這些過來的,但是要是沒來的話就算了,咱們幫著收拾身後事一樣的。”
“所謂送亡呢,就是等到淩晨三點的時候,將亡人裝上車,送到焚化爐,焚化完畢後再一起到墓地葬下即可。”
“怎麼樣,簡單吧?”
聽著確實簡單啊,因為無非就是到了時間就燒,燒了就埋就行。
但是嘛,李老倌是個講究人,他老人家肯定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收工的。
“在淩晨三點之前,你跟我一起,給王老頭洗身沐浴換衣,然後再給他做個起水收煞。”
前半句林默聽懂了,後半句又是什麼意思啊,什麼叫起水收煞?
李老倌好像看懂了林默的疑惑,轉身撫摸冰棺表麵。
“所謂起水就是要根據儀製造一碗法水起來,裏麵要放入陰陽水,黃錢三枚。”
說著,從懷裏掏出兩張黃紙,上麵用墨汁畫著些圖案。
“還有就是這兩道符,一道:地司啟煞符,一道:鐵牛安土符。”
李老倌說完,將兩道符紙遞過來。
林默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他當然看不懂這符紙上玄奧的路子。雖然看不懂,但不影響他認識上麵的字。
“師父,你這手毛筆字真是絕了。”
李老倌聞言,捋著胡子擺擺手。
“幹咱這行的,手上的字寫的不行會被看不起的。”
林默點點頭,默默的將李老倌說的這句話記好。
“那,接下來,咱幹啥啊?”
李老倌抬眼看了看天色,然後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走,跟我去給王老頭沐浴洗身去。”
冰棺被打開,還未見到屍體,一股味道就立刻冒出來。
林默對屍體的味道其實並不反感,在學校裏的時候天天接觸這些,早就脫敏了。
不過王老太爺的樣子確實有些奇怪。
麵色呈現不正常灰白色,表情痛苦,裸露皮膚處有明顯腫脹,淤血痕跡。
雖然被放進棺材時已經將身體給擺正,但是通過痙攣反應判斷,這位老人去世的時候應該是非常痛苦的蜷縮著。
不過,一個小細節引起了林默的注意。
王老太爺的口唇,指甲等位置呈現青紫色。
“難道............”
林默伸手撩起王老太爺的褲管一看。
果然,有許多密密麻麻的瘡疤。
“混合型梅毒患者............”
林默的臉色一變,連忙將手縮回來,並且將桌上放的白酒澆灑在手上進行消毒。
“師父,你確認一下自己手上身上有沒有傷口創口,如果有的話千萬不要碰。”
李老倌沒應聲,隻是低頭看著躺在棺材裏的人。
“你師父也是一大把年紀了,不怕這些。”
說完,伸手將王老太爺的衣服解開,擰幹毛巾,仔細的擦拭死者身體。
“王老頭,我來幫你擦幹淨,舒舒服服的走。他們不懂你,所以覺得你臟,可是我懂啊,你不是那種人.............”
林默清晰的看見,李老倌的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
“師父............我來吧............”
林默從李老倌的手裏接過毛巾,學著李老倌的樣子在紙灰水裏搓了搓。
“我和王老頭是老朋友了。那時候,他兒子才剛出國沒多久,他老婆就得病死了,聽說是什麼癌,找的我給送的。”
“也正是從那時候,王老頭就跟我熟了,他對我們這行非常感興趣,總說當年退休了就跟我一塊搞多好。”
“後來,有天,王老頭給我打電話,他說他得病了。”
“我問他是什麼病,他支支吾吾的沒說,隻是讓我陪他去醫院檢查。”
“到了醫院,我才知道,他得了梅毒。”
“那時候,我也認為他老不羞,去些不幹淨的地方做些不要臉的事。”
“梅毒不一定是性病傳播,雖然性行為是主要傳播方式.............”
林默冷不丁的接了一句。
李老倌完全沒有被打斷的憤怒,隻是欣慰的點點頭。
“嗯,後來王老頭跟我說,有一次,他在路邊參加一個什麼健康活動,好像給他采了血,這應該就是感染的原因。”
林默直起腰來,梅毒患者的屍體,味道太重了,不僅僅是屍體的味道,還有創口的臭味。
李老倌又絮絮叨叨好幾句,林默也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
夜裏子時,冷風漸起。
一老一小坐在長條板凳上聊天,李老倌腳下丟了好幾個煙頭。
“林小子,要是有天,你的日子好過了,不再那麼為錢發愁了,你還會繼續幹這行嗎?”
林默聞言,慢慢的沉默下來,說實話,這個問題他沒想過。
最起碼他現在確實是很缺錢,為了錢所以幹這行,但是如果有天不缺錢了呢?
林默許久沒有開口,他感受著夜裏的風從高處吹來,帶著些許的涼爽。
“林小子,如果有天,你不再缺錢了,那就不要再幹這行了。”
林默回頭看向李老倌,老人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耀著灼灼的光,獨眼之中隱隱有種東西在湧動。
“我............”
林默搖搖頭,正欲說些什麼,卻看見一個男人直直的往靈堂這邊走。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略微有些肚腩,不過看起來還是很注意保養身體,並沒有顯得很臃腫。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原本是梳的一絲不苟的,此時有幾根打了摩絲的頭發垂下來。
林默與李老倌看著失魂落魄的男人走入靈堂中。
“那是王老頭的兒子,王賦,就是出國的那個。”
王賦站在靈堂中央,顫抖的身體表現了他那極度不平靜的內心。
他眼珠子裏全是紅血絲,眼眶周圍一圈都是因為缺乏睡眠而導致的大眼袋。
不多時,靈堂裏傳來啜泣聲,剛開始是小聲的,細細的,後來越來越大聲,充斥了整個夜色中。
林默看向李老倌,李老倌搖搖頭,示意不用管。
男人哭的聲音嘶啞,斷斷續續的述說著他與王太公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