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期前半月，秦婉借口巡視北方分號，將婚期推遲十日。

我將親手寫的婚書翻出來，派人送回到她家。

婚期前七日，秦婉的表兄陳瀾送來一幅畫。

畫的是兩人依偎在一起在山間賞日落。

我將辛苦數月為她搜羅的商業核心機密轉手賣掉，大賺一筆。

婚期前三日，秦婉當著我的麵將我送她的定情信物隨手送給了陳瀾。

我決定離開，讓這二位鎖死。

1

“辰逸啊，你和婉兒之間，有何誤不能解開呢？”

秦夫人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茶盞，語氣不鹹不淡。

“你身為男子，胸襟須得開闊些。我們婉兒執掌偌大家業，與掌櫃們親近些，實屬尋常。”

“瀾兒是我娘家侄兒，自小與婉兒一同長大，情同兄妹，他代為操持些事務，有何不可？”

秦夫人眼角眉梢帶著毫不掩飾的偏袒與得意。

我心下明了，在秦家眼中，我這沒落書香門第的子弟，自是比不過那位八麵玲瓏的表親陳瀾。

他是秦夫人的內侄，從小就學著做生意，一入秦家商號便成了大掌櫃。

我也聽聞，因陳瀾手段了得，秦婉已準備將江南三州的絲綢生意全權交予他打理。

秦老爺在一旁撚須附和，他們絲毫不覺此舉有何不妥。

在他們看來，女兒的行徑並非不守婦道，而是馭下有方，魅力非凡。

我微微躬身，語氣平靜無波：

“伯母所言極是。古語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晚輩看得出，秦小姐與陳掌櫃誌同道合，堪稱佳偶，晚輩在此預祝二位白頭偕老。”

秦夫婦並未將我的話當回事，隻當我是因妒生恨，前來向他們訴苦抱怨。

秦老爺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

“辰逸啊，大丈夫當能屈能伸！莫要學那深閨怨婦，斤斤計較！”

“你與婉兒年少相識，多年情誼，豈能說斷就斷？”

他的意思我很明白，秦婉是江南織造行的新秀，想求娶她的人眾多。

而我若離了秦家，不過是個身無長物的窮書生罷了。

然而他們不知，我早已不是昔日寄人籬下的那個窮小子了。

2

深夜，我在別院書房歇下，半夜秦婉歸來。

她全然不管我已經入睡，徑直推門而入，將一卷東西丟在我身上。

“喏，賞你的。”

卷軸砸在我肩頭，落在地上展開，竟是一幅陳瀾親筆所繪的佳人執扇圖，畫中人是巧笑倩兮的秦婉。

秦婉聽到我倒抽冷氣的聲音，才轉過身，故作驚訝：

“呀，沒拿穩。葉辰逸，你連幅畫都接不住，是不喜我贈你的禮物嗎？”

我默默拾起畫軸，陳瀾的題跋刺眼：

“願為婉妹執扇，常伴左右。”

而秦婉竟在旁鈐了她的私印。

若我不知秦婉前日剛將一批價值千金的蘇繡精品當作獎賞贈予陳瀾，我或許還會為這隨手的禮物感到一絲欣喜。

我卷起畫軸，放在案幾一角。

“林掌櫃得千金蘇繡，我得贈他人畫像，真是勞煩你倆惦記了。”

秦婉臉色霎時沉下，語氣透出不耐煩：

“葉辰逸你胡唚什麼？瀾哥哥是我商號棟梁，即將接管江南絲綢生意，賞他些綢緞以資鼓勵，有何不可？”

“你在此拈酸吃醋，真是小肚雞腸！”

我麵無表情：“啊，秦大小姐教訓的極是。”

話音剛落，秦婉猛地推了我一把，厲聲斥道：

“葉辰逸，你鬧夠了沒有？”

“再這樣不識大體，這婚不成也罷！”

自陳瀾出現，類似的爭吵已發生無數次。

每一次，秦婉都以退婚相脅。

這一次，我隻覺非常心累。

還未等我回應，秦婉已拂袖離去，房門被她摔得震天響。

以前看到秦婉這樣，我早就道歉認錯，低聲下氣去求她原諒。

如今，我隻想睡覺。

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3

翌日清晨，我起身時，秦婉竟破天荒地在小廚房忙碌。

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居然在準備早飯。

我心生一絲期待。

走至屋簷下，秦婉特意瞥了我一眼，展示著灶台上的餐食。

我微微蹙眉，那分明是我昨日吩咐小廚為自己準備的茯苓糕與蓮子羹！

她不等我開口，迅速將糕點與羹湯裝入精美的食盒。

隨後故意從我身邊走過，揚聲解釋道：

“瀾哥哥總是不顧惜身子，不用早膳。你小廚做的這點心，他定然喜歡！”

原來是拿我準備的餐食去討好陳瀾，順帶刺激惹我吃醋生氣。

一石二鳥。

她認定我離不開她，認定我必會因她與陳瀾親近而妒火中燒，然後向她搖尾乞憐。

我怒火中燒，卻沒有一點吃醋的感覺。

這下徹底看清了秦婉，也看清了自己。

我覺得可笑，過去的我，究竟是如何被這般淺薄的手段拿捏得死死的。

幸好，我現在清醒了。

4

在街邊小吃攤吃過早飯，我來到秦家商號點卯。

剛坐一會，就聽得幾位同事壓低聲音，興奮議論。

“聽說了嗎？大小姐怕是要和林掌櫃好事近了！”

“何止！我看那架勢，估計我們馬上就要收到請帖了！”

“快細說！”

同僚小李悄聲道：

“千真萬確！早上賬房劉先生去送賬本，撞見大小姐正親手給林掌櫃喂蓮子羹呢！”

“兩人非常親昵，被劉先生瞧個正著！大小姐非但沒怪罪，反而笑著說今日她請所有人吃茶！”

周圍幾人紛紛附和：

“我早說大小姐和林掌櫃關係不一般！上月我還聽見大小姐問林掌櫃喜歡何種婚禮儀製呢！”

“竟藏得這般深？”

“肯定沒錯！月初大小姐還特意帶林掌櫃去巡視自家綢莊，我看就是預演婚後巡鋪！”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殘餘的滯澀。

既然決心離開，我就不會再想以前那樣，聽到這些就失去理智，瘋魔一樣去找秦婉對質。

她無非是享受我伏低做小、苦苦哀求，最後她再佯裝大度原諒我的過程。

將退婚掛在嘴邊，時時刺痛我。

沒過幾秒，我的心情就已經恢複平靜。

我研墨鋪紙，寫下辭呈，送到賬房先生處。

賬房並不清楚我與秦婉的關係，加上我之前維護幾名夥計與他們有過齟齬。

辭呈遞上，他們隻掃了一眼便蓋印準了。

正暗自竊喜的時候，大掌櫃滿麵春風地走來，對眾人宣布：

“大小姐有令，下月初八，全體赴宴，為林掌櫃榮升江南總掌櫃慶功！所有人帶薪休沐一日！”

在滿堂歡呼中，我顯得格格不入。

那日，本是我與秦婉推遲後的婚期。

心口突然不可避免地被刺了一下。

我明白，放下是真，但割舍過去的情義，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

但這隻是時間問題。

5

下值後，我回別院收拾行裝。

打好包袱，到茶館與鏢局的人見麵商議明日後離開的行程。

去茶館前，幾位相熟的同僚知道我辭工，紛紛前來詢問。

解釋完後，我前往茶館。

到達約定的雅間，透過窗戶就看到了在湖中坐船遊玩的秦婉和陳瀾。

看來他倆今日早早離開是來遊湖了。

難怪我覺得後半日商號的空氣清爽了許多。

看著船上的秦婉依偎在陳瀾懷裏喂陳瀾喝茶。

兩人深情對視，姿態非常親昵。

我的內心卻毫無波瀾，隻有即將離開的喜悅。

夜半，我正在酣睡中，突然一陣涼風吹來，緊接著一股寒意籠罩全身。

秦婉抓著我的手臂，將我從榻上拖起。

“葉辰逸！快起來！去廂房睡！”

聽到秦婉略帶嬌嗔的聲音，我心頭頓時一緊。

她挨著我坐下，環住我的腰，將頭靠在我肩頸。

“夫君夫君，快醒醒嘛！去廂房睡啦！”

說著，冰涼的手還在我脊背遊移。

我抽出她的手，沉聲道：

“你想幹什麼？”

秦婉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理直氣壯：

“夜深了，我便帶瀾哥哥回別院歇息。他睡不慣硬榻，家中隻有主臥是沉香木軟榻，所以隻能你去客房睡了！”

她話音未落，陳瀾那故作謙遜的嗓音已從門外傳來：

“婉兒妹妹，使不得。此乃你與辰逸兄的新房主臥，林某一介外人，豈能鵲巢鳩占？”

“我在書房打個地鋪即可。”

秦婉聽罷，看向我的臉色瞬間轉陰。

在她準備強行將我拖下床前，我利落起身，拿起外袍便走向客房。

秦留在主臥為陳瀾更換鋪蓋，而陳瀾則跟著我到了客房。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嗤笑道：

“葉辰逸，怪不得婉兒妹妹不喜歡你，寢衣如此寒酸，也不知你是如何伺候婉兒的。”

我懶得理會，閉目不語。

秦婉讓丫鬟換好新的錦被，挽住陳瀾手臂，柔聲道：

“臥鋪鋪好了，瀾哥哥快去歇息吧。”

那語氣是我從未有過的溫柔。

愛與不愛，多麼明顯。

我未發一言，正如秦婉也未多看我一眼。

她挽著陳瀾離去，我也不關心他倆會做些啥。

6

夜半被吵醒，我輾轉難眠。

即便隔牆厚實，我仍能隱約聽見隔壁傳來兩人打鬧的笑聲。

一個時辰後，我困得不行終於要睡著。

秦婉卻忽地從身後抱住了我。

“辰逸，你睡了嗎？”

她貼著我，溫軟的語氣嗬在我耳畔，手不安分地自我腰腹向下滑去。

她熟練地撩撥，試圖喚起我的情動。

若是以往，我早已沉醉無法自拔。

而今，除了身體本能反應，我內心再無波瀾。

她努力半晌，未見我回應，似有疑惑。

下一瞬，她整個身子向下探去。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冷聲道：

“秦小姐不是素有潔癖？滿身他人熏香，也不知淨手？”

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破，秦婉麵龐瞬間漲紅，勃然怒道：

“葉辰逸，你別不識抬舉！”

說罷，她竟翻身跨坐於我身上，雙手壓住我手腕，無視我冰冷麵色，嬉笑道：

“辰逸，承認吧，你就是在吃醋，不然為何故作清高？”

我一直克製怒氣，我與她力量懸殊，即便她在上，我掀開她也輕而易舉。

區別隻在於我會不會傷她。

秉持著好男不與女鬥的思緒，我未對她動手，卻不代表我能忍受這般屈辱。

我發力將秦婉掀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神情幾變，最終厲聲吼道：

“葉辰逸！你竟敢如此對我！”

“信不信我立刻修書，告知你我父親，取消婚約！”

我起身整好衣袍，隻留下一句：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