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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深愛昨日深愛
我準時下班

第1章

彭荷鎮很小。

小到像一塊破膏藥,倔強貼在西南大山閉塞的褶皺裏。

鎮子沿山勢而起,一條窄窄的彭河切開兩岸,灰白色霧氣繚繞,牆根青苔一年到頭都濕漉漉的。

俞鳳就是從這黴爛河裏摳出來的。

她打小就這麼覺得。

不然為什麼總一股黴味兒,洗也洗不掉,直往人的骨頭縫兒裏鑽。

鎮上人說她命賤,好比一塊石頭掉進爛泥塘,翻不出半點聲響。

這話,俞鳳相信。

她爹俞八是個酒鬼,日子浸在劣質燒酒裏,眼睛爛核桃一樣瞘在眶中,那一雙拳頭比鵝卵石還硬,砸在背上疼得她岔氣。

娘沒有名字。

鎮上人都喊她“俞家那個暗門子”。

娘有兩張臉。

木板床吱呀聲越密,娘的笑聲越亮堂。

等那聲一歇,娘的臉就木了,灶台火光映著,一半明一半暗,她望向門外的眼神,空洞如濃霧,化不開。

俞鳳不明白娘為什麼喜歡發呆。

爐膛裏火都快熄了。

她隨手抽出一根幹柴,沒挨著爐口,娘冷冷喝住,“放下!那是你該沾的?”

俞鳳一哆嗦。

娘一把抄起柴火,麵無表情,用力捅進膛裏,死灰“騰”地竄起火苗。

俞鳳臉頰發燙。

娘從不讓她碰別的,飯不用做,碗不用洗,連院裏雜草都不用她拔。

隻許讀書。

鐵律,緊箍,這是娘對她的管教。

俞鳳恨死這規矩了。

她覺得自己對學習沒有天分。

學幾何那會,點線麵絞在一塊,怎麼也理不順,越看越亂,越學越煩。

慪得她把本子劈出老長的圓珠筆印子。

然後。

閣樓底下那床板又叫了,吱呀,吱呀,一種膠著的勾人的節奏。

俞鳳偷瞄一眼。

這樣不費勁兒賺錢可真容易。

後來。

不知咋個讓她娘知道咯。

那天,俞鳳正坐在床沿給腳丫子塗紅指甲,娘一巴掌摑得她眼冒金星,指甲油染紅娘的指尖,血淋淋的。

娘眼底像膛裏淬著火。

再後來。

怕她重蹈覆轍,娘把心一橫,塞她去鎮一中念高中,住校,周末才許回家。

這年,俞鳳十六歲。

-

彭荷鎮的霧是活的,惡也是。

俞鳳路過,鎮上人一見她,眼神會拐彎,女人們突然收住是非,嘴角撇得歪出半裏地,男人們的目光更直接,赤條條黏著她走。

俞鳳都能感覺到。

她目不斜視,從不回頭,更不停下。

然而,走到家外那條窄巷,她總會在巷口多站一會兒,聽見裏頭沒動靜了,才敢推門。

屋裏脂粉味混著汗臭,還有種說不上來的腥臊,聞得她直惡心。

夜裏,她有時候會聽見娘哭,捂在被子裏的抽泣,跟貓被掐住頸子,嗚一聲,咽一聲。

一隻野貓盤上屋頂叫春。

俞鳳想掀開瓦片,剛摸上房簷,倏地,想起白天那幾雙眼睛,心裏怦怦亂跳。

“暗門子”仨字壓得人氣短。

他們說娘們倆一根藤結出兩個瓜。

滾一邊去。

她才不是那樣的。

俞鳳縮回手,把臉埋進英語課本裏,字母都在晃,像彭河水霧的倒影。

-

這天傍晚,霧氣格外濃,快下雨了。

俞鳳放學忘拿傘,她抄了條近路。

眼瞧要走到頭,三四個人影躥出,黑壓壓堵住巷口。

其中一個上來就拽她書包帶,俞鳳趔趄,連帶那人撲個空,“操!小暗門子還跑!”

緊接著,另一個臟手抓她胳膊。

俞鳳沒躲。

她甚至沒喊。

單等那手腕湊到眼前,她嘴一張,用盡全力咬下去,腮幫都要卡脫臼了。

舌尖鹹鹹的。

還有點澀。

那人“嗷地”一嚎,鬥大的拳頭,直朝俞鳳太陽穴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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