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向來是嬪妃小聚走動的重要之所,如今陡然闖進來個衣著打扮清湯寡水的女人,這般無禮的行為登時吸引了屋內兩人的注意力。
珞惜雲坐在地台主座上,纖細手指虛虛搭在紫檀木製成的雕花座椅扶手上,將下首兩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一時間,塗了正紅口脂飽滿紅唇笑意更甚,戲謔地看著珞櫻的動作。
“珞櫻見過嫡姐,見過惠嬪娘娘。”
珞惜雲神色懶倦,身後鑲嵌寶石的玻璃屏風襯的她多了幾分珠光寶氣的慵懶。
“進來問安也不知先打扮一番,豈不讓人看了笑話。”
珞櫻心知這是珞惜雲暗中想給她扣上一頂不知禮儀行為粗陋的帽子,卻沒有半句辯駁,隻做出一副乖順樣子。
她知道,珞惜雲最滿意她這副不會還口的溫吞性子。
果然,輕飄飄的聲音施舍般響起,尾音帶著些不屑的輕蔑。
“問安吧,回去叫宮裏嬤嬤好好教教你規矩。”
“我們昭陽宮裏,不養粗陋之人,學不好規矩,便一輩子上不得台麵。”
“珞櫻謹遵嫡姐教誨。”
“......”
惠嬪心頭多了幾分嘲弄。
後宮誰人不知,珞貴妃為了固寵,竟使了手段遣家裏庶妹做暖床丫頭的活,如今當著她一個外人的麵如此敲打,其中態度不言自明。
殿外日頭正盛,珞櫻聽話的往前走了幾步,對兩人福下身子行了蹲安禮。
等到坐在珞惜雲下首西側座位上的惠嬪看清珞櫻的臉之後,她登時有些失態的僵直脊背,一隻手抓緊了椅子扶手!
眼前人即使穿著秀女最普通的服製,也美得驚心動魄,她腦海中一時間竟隻有媚骨天成這一詞!
護甲戳的掌心生疼,白憶柳這才回過神來,卻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原本還輕蔑的視線陡然變得凝重,甚至摻上了妒火!
她本以為在珞惜雲手下,這樣木訥無趣的性格根本討不得皇帝歡心,就算宣進宮又算什麼。
可就算單憑這張臉,已是一記殺招!
白憶柳頓時明晰,為什麼在珞櫻進來時,珞惜雲臉上分明帶著隱秘笑意的表情!
原來這就是珞惜雲張狂的資本,她卻偏要挫挫她的銳氣!
白憶柳臉上勾起一抹得體的笑,仿佛剛才的失態從未出現。
淡雅柔美的五官笑起來時平添幾分韻味,她淺啜一口身旁婢女手中的茶,端的一副和婉姿態。
“姐姐這話言重了,珞妹妹雖穿著服製不如你我,這張俏臉卻是不一般呢!”
“貴妃家中弟妹果然不同凡響,隨便叫出來一個,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瞧著竟比您當年還......”
白憶柳像才發覺說錯了話,陡然止住話頭,可憑嘴角的笑意,任誰都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
珞惜雲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白憶柳與她表麵交好,背地裏卻沒少暗暗較勁,說這話無非是暗裏給她找不痛快。
隻是她道行還是太淺——
珞惜雲臉上重新掛起笑來,三言兩語間把話推了回去:“家中弟妹自然不是個個都如此漂亮,隻是珞櫻心悅陛下,我這做嫡姐的,自然該幫襯一番。”
“說來不怕妹妹見笑,我此番如此規訓庶妹,便是怕她封了位分,與我們成了姐妹,還不懂宮中規矩。”
白憶柳的笑僵在臉上,手中握著的絲帕平白被蹂躪出幾番皺褶。
她站起身子,身上粉色衣料本該趁的人粉麵桃腮,如今卻掩不住她的難看臉色。
“姐姐,妹妹忽然想起宮裏還有事未曾處理,便先行告退了。”
珞惜雲笑意得體,眯了眯狹長的眼,點在眼角的朱砂紅痣格外晃眼。
“那姐姐便不送了,妹妹慢走。”
待人走後,珞惜雲臉上的笑頓時落了下來,眼角眉梢掛著股嘲弄意味。
她能走到貴妃這步,最擅長的便是攻心。
珞櫻是她手裏的棋子,就算絕世容光也是她手下之人,白憶柳想挑起二人對立,她便能不偏不倚地推回去。
隻是有一點她說得沒錯——
珞惜雲垂下眼眸,瞧著仍立在殿中,滿臉恭順的珞櫻,毫無預兆地拿起一旁茶盞,朝著她的方向砸去!
玉器碎裂的聲音在珞櫻腳邊響起,裏頭溫熱的茶水濺了她一腿。
但珞櫻毫無受驚跡象,就連睫毛都未曾顫抖一下,隻是眼眶漸漸彌漫上委屈的紅,眼底水光轉瞬即逝,似在隱忍。
殿內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半晌。
珞櫻恭敬地朝著珞惜雲躬身行禮。
“櫻兒多謝嫡姐賜茶。”
琺琅彩瓷茶杯在腳下碎成幾瓣,珞櫻蹲下身子一片片撿起來,絲毫不顧隨著她的動作,垂落的裙擺染上臟汙茶漬。
這個角度沒人能看清珞櫻臉上的表情,就連正午的天光都無法照亮,反倒在五官投影處蒙上一層陰鷙。
上首響起珞惜雲輕飄飄的聲音。
“真是條聽話的狗。”
碎片被一片片撿起,在白玉般的手中分外刺眼,地上的茶漬噴灑一片,倒映出珞櫻眼中的滔天恨意。
珞惜雲處處對她打壓警告,她心裏再清楚不過,樂得做出一副怯懦懂事的樣子陪著她演。
珞櫻唇瓣勾出一抹完全不像該出現在她臉上的冷笑。
她珞惜雲最好不要放下戒備,別讓她抓到一絲往上爬的機會。
......
翌日,側院廂房。
“叩叩叩——”
“珞小姐,娘娘有話吩咐。”
門口傳出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時,珞惜雲正在屋內練字。
手下的筆墨和宣紙都是劣質,墨水味並不好聞,但上麵的字跡筆鋒銳利,風骨似力透紙背。
一截細弱白嫩的手腕像蘊著股韌勁,筆力成熟。
“姑娘稍等!”
珞櫻習以為常地收起宣紙,疊放成最小,壓在床褥下方,將門打開。
連珠不甚在意她在裏麵做什麼,徑直將手中包著蘭草繡帕的盒子放到珞櫻手中。
“娘娘吩咐,昨日惠嬪來送了東西,你拿著這個做回禮,要到景陽宮內,親自見她收下。”
珞櫻頓時覺得手中材質冰涼柔軟的絲帕活像個燙手山芋。
這哪裏是去景陽宮,分明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珞櫻滿心焦灼,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