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蓮枝初時並不將這威脅放在心上,“眼下車廂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敢動我,我家姑娘豈能饒你?”
還不算蠢得可憐。
雲蕪微微一笑,“是嗎?但若是你摔下去死了呢?”
她看蓮枝驚恐的臉,緩緩靠近,慢條斯理,“前頭山道便途經百丈懸崖了,我若是此時將你推出去,你會落得什麼下場?粉身碎骨?還是連屍首也尋不見?”
蓮枝在她輕柔的聲中臉色一點點褪得慘白。
“你想殺我?你可想過若是我家姑娘知道,你的後果是什麼?”
“大不了便是去祠堂跪斷了這雙腿了。我好歹明麵上是將軍府的五姑娘,二姐姐總不能收了我的命去。”
雲蕪不甚在意,依舊含笑,輕聲細語,“用一雙腿,換你一條命,我覺得很值呢!”
蓮枝知道她當真做得到。
可憐的姑娘。
眼下才當真篤定自己斷的腳和蕉葉傷的臉都是麵前人所為。
但她現下奈何不得雲蕪,反倒是受她所控。
雲蕪的力氣實在太大了。
高門貴戶家的一等丫鬟養的和尋常人家的小姐無虞,都是十指纖纖沒沾過陽春水的主兒,更別說粗重活計,是以身嬌體弱,金貴得很,半點力氣也是沒有的。
蓮枝實在拗不過雲蕪。
何況她還擒著蓮枝的腕,隱隱用力往車窗處拉。
蓮枝攔不住。
眼看就要被她拖去車窗旁,外頭可是萬丈懸崖,落下必得屍骨無存。
她怕極了,隻得顫著聲求饒。
“我錯了。五姑娘,是奴婢錯了,求您放過我......”
蓮枝不想死。
她在將軍府的富貴日子且沒過夠,如何舍得這樣輕易去死。
好在雲蕪也沒當真想讓她去死。
她自己的雙腿也且舍不得呢,不過嚇唬嚇唬她罷了。
眼見她求饒,這便鬆開擒她的手。
蓮枝脫力坐回去,手腕處一陣一陣的隱隱作疼,是再不敢招惹雲蕪了,老老實實縮坐在一邊,噤聲不語。
另一廂,往護國寺去的臨淮王府三公子沈昶回過神來,以馬鞭遙指著對麵的馬車問身邊的侍衛,“那是誰家的馬車?裏頭的姑娘怎麼從前沒在上京城裏見過?”
沈昶其人,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紈絝,這滿京城裏的姑娘就沒有他識不得的。
侍衛恭敬回,“公子,那是將軍府的馬車。”
沈昶聞言挑眉,“將軍府?和宋庭樾結親的薑家?”
他說起宋庭樾來格外不客氣。
也是。
若說沈昶是這上京城裏出了名的不學無術,那宋庭樾便是與他截然相反,是這上京城人人稱讚,世出無二的濯濯君子。
他文采斐然,天資超群。
三歲能誦《詩》《書》,五歲通曉《春秋》,七歲已作《皇覽賦》,九歲便進東宮為太子伴讀。
他談經論道,風儀卓然,上京城人皆歎其天授之才。
他是上京城所有貴胄子弟的榜樣。
也因此,時人誇起宋庭樾時每每不免帶上沈昶,兩相比較,再幽幽歎上那麼一句。
沈昶聽了,後槽牙都能咬碎了去。
侍衛自然是知曉自家公子對宋庭樾的厭惡,悄悄覷一眼他的臉色,再頷首,“是,這便是薑家的馬車,裏頭坐著的那位應當是將軍府自幼養在庵堂裏那位庶出的五姑娘。”
沈昶聽著,若有所思,“將軍府的五姑娘麼......”
到將軍府的時候,侯府門口早有人候著。
前頭宋國公府的馬車先停下。
車簾撩開,清矜疏朗的郎君先行下來,溫雅從容,而後轉過身,輕扶著裏頭的姑娘緩緩下車。
將軍府門口的人都瞧著,兩人舉止親密,相視一笑,當真是天上地下難得尋見的一對璧人。
薑老夫人眼都笑眯了去。
等薑婉柔帶著宋庭樾上前來見禮,才不無欣慰,拉著薑婉柔的手道:“回來就好,可擔心死我們了。先前聽見護國寺大雪封山,祖母這心裏啊,高高提著,幾日都沒睡好覺,生怕出了什麼差池。”
薑婉柔垂著眸,“讓祖母擔心了,是婉柔的不是。”
薑夫人含笑過來打圓場,“先前就跟母親說了,不會有事的。您瞧,護國寺裏還有世子在呢!有世子護著,婉柔能出什麼事?好了,如今兩個人都到母親跟前來了,母親這心啊!可盡安了吧?”
滿府人都圍著兩人,既是對薑婉柔此行的關懷,話語裏也流露出對宋庭樾的稱頌讚賞。
將軍府裏的所有人對這樁親事,實在是滿意極了。
隻她們太過高興,竟忽略了府中此行去護國寺祈福的還有一位姑娘。
雲蕪從馬車裏下來。
一眼便瞧見了被侯府眾人圍在當中的二人,郎君溫潤有禮,姑娘也是形容溫婉,說不出的登對,怪道滿上京的人說起他們二人來不無皆讚一句“般配”。
嗬
般配麼?
少女眼底冷的像結了冰。
宋庭樾也在此時似有所感,轉身看過來。
少女眼底的冷意霎時消融,快得讓人瞧不見。她見宋庭樾看過來,抿著唇,立即揚麵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
是將將及笄,不諳世事的纖纖少女。
雲蕪提裙上前來。
眾人都沒瞧見她,對於這個可有可無的庶女,侯府實在是忽略的徹底。
但雲蕪毫不在意。
她自顧自走到薑老夫人和薑夫人麵前,乖巧行禮,“祖母,大夫人,阿蕪回來了。”
兩人的目光這才從薑婉柔身上挪過來。
看見雲蕪,薑老夫人麵上沒有什麼表情,不過敷衍似的“嗯”一聲,算作應下。
倒是薑夫人還顧忌著宋庭樾在這裏,勉力擠出個慈愛的笑來,“回來了?回來就好,祖母和母親都擔心著你們呢!外頭風大,來,快隨我們一同進去罷。”
眾人一同進府。
薑婉柔與宋庭樾自是眾星拱月般跟在薑老夫人身側。
雲蕪則如從前無數次般乖巧跟在後頭。
隻是在提腳跨過門檻時,她有意停頓了一下,旋即左腳絆住門檻,整個身子頓時不受控製往前跌去。
“姑娘——”
豆蔻驚呼。
在場的大多都是女眷,養在深閨後宅,不會習武,反應自是也不甚靈敏。
隻有宋庭樾。
他是男子。
君子學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他又是其中翹楚,自是無一不精。
但其實雲蕪並沒有萬全把握。
她不過是賭,從前府裏的丫鬟都說他最是良善心軟,想來他應當不會置之不理,見死不救才是。
雲蕪閉上眼。
想象中重重跌在地上的情形並未出現,她落進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中。
睜開眼。
落進眼裏的是郎君山河作的眉眼,溫雅貴重,清朗如山間明月。
雲蕪垂下眼,微微一笑。
——她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