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樾從廂房裏出來,行至雲蕪麵前。
她還虛坐在欄杆上,裙跟著足,一晃一晃,總也沒個正形。
他忍不住蹙眉,憶起方才薑婉柔的話,不免出聲問,“你腳不是傷了嗎?不在房裏好好養著,怎麼跑來這裏了?”
“我找二姐姐呀!”
她歪著頭,話語天真,“二姐姐身邊的丫鬟說,她到姐夫這裏來了,我便也跟著過來了。”
雲蕪一口一個“姐夫”,叫得一點兒也不生分,熟稔得緊。
又促狹一笑,“姐夫待二姐姐可真好,不管什麼事,都護著二姐姐呢!”
宋庭樾縱是再遲鈍,也能聽出這話裏的不對來。
何況他早看出雲蕪心思詭譎,不如麵上這般純良無害。
隻是他向來沉穩,喜怒不行於色,也不多言。
“你二姐姐方才已經離開了。你若要尋她,現在跟上去還來得及。”
說罷,宋庭樾折身欲要離開。
“姐夫——”
少女揚聲又喚他。
這一聲喚得急,他以為她有什麼事,轉過身來。
簷前雪霧飛灑,有芰荷裙恍如蛺蝶輕盈撲進他懷裏,叫他抱了個滿懷。
她今日身上熏的是海棠香。
花氣襲人,幽香空蒙。
宋庭樾恍然怔住,一時竟忘了將她推開。
少女愈發得寸進尺,纖細的身子直往他懷裏鑽,又自他懷裏仰起頭來看他,彎彎的眉,月牙兒似的眼,說不出的嬌俏明媚。
“姐夫身上熏的是什麼香?真是好聞。”
他終於回神。
臉色卻驟然冷了下來。
冰冷無情的手隔著衣袖用力擒住她的腕,硬生生將她從懷裏拉了出來。
她嬌氣得很,抽著氣喊疼。
他眉眼生硬,凝著霜寒,“你可知男女授受不親?如此言行無狀,言辭輕狂,將軍府的教導嬤嬤是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溫柔多情的年輕貴公子,生起怒來也是格外嚇人,
若是尋常閨閣姑娘,早叫他這番訓斥的話羞得抬不起頭來,說不定立時就要跺跺腳,哭著跑回去,再也不要見人了。
可麵前的雲蕪卻不同。
“姐夫怎麼這麼凶?”她噘著嘴,反倒小著聲來怨怪他,“我又不是有意的。我下來的時候腳疼嘛!這才不小心跌進你懷裏的。”
她又看他,明知故問,“姐夫不是知道嗎?我被二姐姐罰跪了,現在膝蓋還疼得緊呢!”
這樣拙劣的說辭,宋庭樾半點也不會信。
他不欲與雲蕪多糾纏,側過身去,“既是疼,便快些回去。你二姐姐方才已拿了傷藥過去,莫要在我這裏耽擱。”
這便是下了逐客令。
他待旁人一向溫柔可親,謙遜有禮,獨待她冷言冷語。
雲蕪覺得委屈。
“走就走。若不是來找二姐姐,你這處我才不來呢!”
她氣呼呼,是當真惱了,當下提裙便走。
一路疾行,轉角下遊廊,有三兩台階,雲蕪正在氣頭上,瞧也未瞧便一腳踩上去。
她用的力氣狠了,又滿腹怨氣,全然忘了自己膝上的傷還未好。
等到鑽心的疼痛自膝蓋處傳出,瞬間便蔓延了她的身子。腳下已是不自覺一軟,徑直踏空,從台階上摔了下去。
宋庭樾是親眼看著她摔落台階的。
少女烏發濃鬢,安安靜靜,連一聲呼喊也無,趔趄跌坐在地上。
隻低垂著首,捂著自己的膝蓋,渾身止不住的微微顫抖,芰荷的裙鋪泄一地。
到底隻是個小姑娘。
哪怕方才兩人鬧得不甚愉快,宋庭樾學了這麼些年的詩書禮儀,涵養氣度也讓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他快步走過來。
“沒事吧,可有摔疼了?”
伴隨著溫潤的詢問聲,雲蕪麵前伸過來一隻手。
他人生得好看,手也生得極好。
修長,纖瘦,骨節分明。
方才他便是用的這隻手,蠻橫將自己從他身上扯出來。
如今又是這隻手,要來扶她。
雲蕪別開眼,“不要你假惺惺。”
她再不喚他姐夫,一口一個你,賭氣得緊,全然是孩子脾氣。
宋庭樾當真是脾氣好,隻當她年幼不知事,並不與她計較,沉默將手收回。
隻是他到底有心,餘光留意了下石階。
不算高。
不過三兩層罷了,便是年幼稚童從上麵摔下來也不打緊。
可他等了半晌。
麵前的雲蕪全然沒有起來的意思。
這冰天雪地的天,就這般坐在雪地裏,能將人生生凍病。
何況她不過羸弱少女。
這般任性,他忍不住擰眉,嗓音比這漫天飛絮還要冷上幾分,“怎麼還不起來?”
她這才抬眼看過來。
委屈的臉,嬌氣的聲,“疼,起不來......”
這便是故意生事了。
宋庭樾再好的耐心也被她折騰耗盡,轉過身去,冰冷冷丟下話,“隨你。”
他拂袖欲走。
正瞥見雲蕪伸出玉白的手去撩她的裙。
她實在是恍若無人,不止芰荷裙,連裏頭的月白褻褲也一同撩起,高高直挽至膝上。
尋常閨閣中的女子怎會在外人麵前有如此輕狂之舉。
他臉色又是一沉,避開眼去的同時出聲嗬斥,“薑雲蕪!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質問的話沒說完。
匆匆一瞥,他無意瞧見少女膝上的傷。
是細白如玉的腿上兩道突兀青紫的淤痕,腫脹斑駁,如白玉染瑕,分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