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關上屋門,這廂屋不算大,中間打了個隔斷,裏屋帷帳層層疊疊的落下,能看出女子臥睡其中的身形。
看樣子是還沒醒。
可湯藥得趁熱喝。
含香剛放下湯碗,便聽見床榻那處窸窸窣窣些許動靜,她一喜,輕喚道:“姑娘?”
無人應答。
含香忙上前,將素色的帷帳勾卷起來,這一低頭嚇壞了。
榻上女子一張瓷白如玉的臉滿是痛苦的神色,一雙青黛眉皺的死死的,嘴中亦喃喃有聲。
含香伸手晃她,“姑娘?您可別嚇奴婢啊姑娘...”
含香忙裏忙慌,想要出門喊郎中來,正要起身手中忽然一緊,她順著目光看過去,見人睜眼醒了,頓時喜極而泣。
“姑娘?您可終於醒了,奴婢都快嚇死了。”
被喚作姑娘的人,眉眼精致,肌膚賽雪,是個略顯稚嫩的女兒家,但此刻這位姑娘愣怔的看著含香,眨了眨眼,聲音虛弱三分,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含香?你不是已經...”
已經死了嗎?
死在了裴令均的青梅竹馬綏安郡主手中。
含香自顧端藥來,沒注意到文姝的神色,“姑娘前日不慎落了水,燒了一多日,遲遲不見醒。”
文姝茫然。
含香抹幹淨淚,將藥端到她跟前,擔憂道:“姑娘您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燒糊塗了?”
文姝慢慢抱住膝蓋,前一刻五臟六腑的絞痛感還叫她全身痙攣,痛的不能呼吸。
怎麼可能會是假的?
她從那破敗的別院死去,一睜眼,竟回到了三年前麼?
還沒遇見裴令均,還沒有不可自拔的愛上他,也沒有家破人亡,更沒有喝下毒酒,一切都還在,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
“含香,我娘呢?文吉呢?”
含香吹冷了藥,見她神情語氣有些不太對,還當是落水一場變得敏感了些,也未曾多加注意,隻道:“姨娘這會兒興許在祠堂為姑娘祈福呢,小公子今日在學堂上學。”
她高興笑起來,“奴婢這就喚姨娘過來,她見著您醒了,一定高興。”
文姝點頭又接過藥,倚著背枕一勺勺的喝,苦澀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她神色無波無瀾,可眼睛還是發澀,藥汁苦到了心裏。
吃過藥,周姨娘就來了。
周韻是文姝的娘親,三十餘歲,姿容甚佳,文姝這長相,多是隨了周姨娘。
“娘...”文姝見她來,期期艾艾的喚了一聲,鼻子一酸,忽的就落下淚來。
淚珠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周韻看了心疼,坐在床邊安慰她:“怎麼還哭上了?”
她抱住周韻的腰,“娘...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周韻輕拍她的背,溫和道:“為人母親哪有不擔心的?娘隻怪沒有保護好你。”
文姝偎在周韻懷裏,聽她道:“不過你昏迷這幾天,齊家郎君倒是來看過你幾次,娘瞧著他倒是個真心實意的,聽說齊家正物色媒人登門呢。”
語氣不言而喻。
文姝往床榻裏縮了縮,裝起來鵪鶉。
齊家郎君齊成軒,溫文爾雅、端方知禮。前世他曾同她表露心意,誠意十足想要迎她進門。
隻是,當時她一門心思都在裴令均身上,央著父親拒了齊家的親事。
後來,聽說齊成軒娶了她的好友莊妍,隻是不足半年,便因府妾殺妻一事鬧得滿城風雨。那時文家正被問罪,她也無暇細究這些。
前世莊妍到底是怎麼死的?齊成軒當真是表裏如一的正人君子嗎?
文姝麵上不顯,含糊道:“是嗎?”
見她身子還虛弱著,周韻也不多說,輕聲哄道:“娘去給你做些吃的,你再歇一會,等晚上你爹爹下了值再去給他問安吧。”
文姝應了聲。
含香打著簾子送周姨娘離開,文姝眨了眨幹澀的眼,算算日子,齊家馬上就該來提親了...
——
修養半日,酉時初刻。
樹蔭下,文姝握著半卷傷寒論,正看的入神。偏院院門口,正有個半大少年衝進來,莽撞的像頭小牛。
“阿姐!”
文姝眼神一動,書稍一偏,正見少年在她跟前站住,眼圈微紅,萬分埋怨似的,“你怎麼才醒?我都以為、以為...”
他抿著唇,不肯說了。
來人正是文吉。
前世文家被抄家之後,他以罪籍充軍,後來死在了戰場上,屍骨無存。
文姝歎口氣,故作輕鬆道:“身子乏倦,借著昏迷多睡了半日而已,瞧你急的。”
文吉怔然,看著文姝,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似的,還不等細究,院門口一人喘著粗氣哎喲兩聲跨進門來。
朝文姝文吉做了個七拐八扭的輯,“郎君,您走的也忒快了,小的都跟不上...”
文吉心一沉,偏頭往坐在圈椅上的女子臉上一瞧,果真見文姝沒了笑臉。
“今日府上的馬車又沒等你們?”
小廝嘟囔道:“哪是府上的馬車?分明都成了三郎君自個的馬車了...”
“成武!”
小廝一頓,憋著口氣告退了,文姝哪還能不明白?
“阿姐,你別聽成武胡說,我這一路走來,既能強身健體,又不用碰見三哥,正樂的自在呢。”
文姝釋然一笑:“那阿姐往後去接你好不好?”
文吉猶疑一瞬,別扭的嗯了一聲。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文家的宅院內,主母薛氏及其膝下的一子一女才是文家正兒八經的主人。
可一旦文家遭難,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想到前世文家卷進的蔡相公貪汙案裏,文姝暗歎一聲,這事她總得查清楚。
“走吧,隨我去見爹爹。”
從邈思堂出來,天色都暗了。
周韻擺上了晚膳,等著姍姍來遲的一兒一女。
“娘!”文姝挨著周姨娘坐在一塊,文吉顯然沉穩許多,挨著周姨娘的另一邊坐下。
桌上的杏仁糕熱氣騰騰,綿軟到入口即化。
周韻給她夾菜,“既然身子好了,明日就跟著我去廣福寺一趟。”
幾乎是下意識的,文姝立馬挺直了背,警惕道:“去廣福寺做什麼?”
若是沒記錯的話,她與裴令均的孽緣,就是從廣福寺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