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盯著那隻抽動的袖口,沒動。
樓下垃圾站的風卷著塑料袋打轉,那隻藍色布角縮了回去,桶蓋合上,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他轉身回處置室,反手鎖門,把密封袋裏的組織殘片放進冷藏盒,貼上標簽,寫了個“秦”字。
天還沒亮,他騎車出醫院後門,拐進老城區小巷。法醫中心側門的燈亮著,他敲了三下,門開條縫,秦雪接過冷藏盒,一句話沒問,隻點了點頭。
“三天內。”他說。
她關門,沒應聲。
陳硯回急診科時,早班交班剛結束。周慧萍在護士站核對輸液單,抬頭看了他一眼:“你那鞋,換過了?”
他低頭。腳上是雙舊運動鞋,鞋帶鬆著。
“昨天那雙,放更衣室了。”他說。
周慧萍皺眉:“李強說他看見你穿那雙鞋進了藥庫後巷,可你昨晚根本沒排班。”
陳硯沒答,徑直走向更衣室。他的櫃子在最裏麵,門鎖完好。打開後,備用運動鞋還在,鞋跟朝外。他拎出來,放在地上,手指摸上減震層。
一道新鮮刮痕,斜切入橡膠,邊緣整齊,像是被金屬銳角劃過。
他從白大褂口袋掏出一張照片——l廢樓現場,王振海鞋跟脫落的金屬片,邊緣有弧度,厚度約兩毫米。他把照片和鞋跟對齊,用手機打光。
形狀吻合。
他起身,走到護士站,把兩雙鞋並排放在地磚接縫處,拿記號筆描出輪廓。
“這雙鞋的減震層壓縮比特殊。”他對周慧萍說,“留下的印痕深度是3.2毫米,全城不超過五百雙。”
周慧萍蹲下來看:“你是說有人用你的鞋?”
“不是用。”他說,“是照著做的。”
他收起鞋,放回櫃子,鎖上。轉身時,手機震了一下。
秦雪的短信:“血清含‘諾維林-K’,東南亞特供抗凝劑,未在我國注冊。組織樣本為實驗室培養,非人體來源。”
他站在原地,把短信看完,刪掉。
中午,他在值班室翻病曆本,寫下“諾維林-K”三個字,紅筆圈住,下麵畫線,指向“王振海”兩個字。寫完,撕下那頁,塞進內袋。
下午三點,他去藥房查肝素配比記錄。藥劑師遞來打印單,他掃了一眼,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一個代號:“H-7”,備注欄寫著“實驗性抗凝劑,僅限科研使用”。
他沒說話,把單子還回去,轉身走了。
晚上九點十七分,他登錄醫院公用電腦,郵箱跳出一封新郵件,標題是“K-7”。附件是PDF,加密。
他插上U盤——秦雪昨天給的,黑色外殼,無標識。電腦自動切換隔離係統,文件解密。
第一張是公司注冊資料:開曼群島,“海川醫療谘詢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王振海。
第二張:新加坡,“南洋生物技術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李某,王振海妻子的表弟。
第三張:迪拜,“東方健康服務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張某,王振海大學同窗。
他一張張翻。
二十家,遍布離岸地,注冊時間從三年前到三天前不等。
最後一張:曼穀,“南星醫療谘詢有限公司”,注冊時間:三天前。經營範圍:“生物樣本跨境運輸、醫療技術合作”。
他放大右下角印章,比對醫院檔案庫裏調出的王振海簽字樣本。筆畫轉折、起筆角度、收尾頓挫,重合度極高。
他打印出來,用手術刀裁下“曼穀”二字,走到牆邊,貼在世界地圖上。
然後他攤開三份文件:法醫報告、鞋印分析、公司注冊資料。
紅筆畫線。
第一條:諾維林-K → 模型組織 → 清潔工傳遞 → 栽贓陳硯
第二條:鞋印3.2mm → 廢樓金屬片 → 王振海定製皮鞋 → 鞋模複製 → 偽造現場
第三條:南星醫療 → 三天前注冊 → 與栽贓時間吻合 → 跨境運輸通道
他盯著三條線,停頓幾秒,再畫一條橫線,把三者串起來。
上方寫結論:“非偶然栽贓,係跨國預演——目標非陷害我,而是測試‘遠程嫁禍’流程。”
筆尖頓住。
他忽然起身,打開電腦,調出醫院監控係統。輸入時間:昨天下午四點十五分,藥庫後巷。
畫麵出現:清潔工李強推著轉運車,經過三號急救床,拖把輪子卡過床腳,留下劃痕。他彎腰調整,袖口蹭到床底。
陳硯暫停。
放大袖口。
布料邊緣,有一小塊透明塑料,帶弧度,像是從容器上掰下來的。
他從證物袋取出昨天在床底找到的塑料片,比對屏幕。
形狀一致。
他退出監控,打開郵箱,重新下載“K-7”郵件附件。翻到第十七頁,一家注冊於緬甸的公司:“瑞金醫療設備租賃有限公司”,經營範圍含“醫療耗材回收與再利用”。
他記下編號,關掉電腦。
站起身,走到處置室後窗,推開。夜風灌進來,樓下垃圾站的綠皮桶排成一列,其中一個桶蓋半開,露出藍色布角。
他盯著那桶。
桶蓋動了一下。
一隻戴著橡膠手套的手伸出來,抓起桶邊一個透明袋子,塞進外套。
那人穿著清潔工製服,背影瘦高,走路時左腿微跛。
陳硯沒動。
那人拖著車走遠,拐進後巷。
陳硯轉身,從抽屜取出另一雙運動鞋——鞋跟減震層完好,但內墊被挖空一厘米。他塞進一塊金屬片,厚度兩毫米,邊緣帶弧。
然後他換上這雙鞋,走出處置室,穿過急診大廳,從後門出去。
巷子黑,水泥地濕,他一步步走,鞋底壓地,發出輕微摩擦聲。
走到拐角,他停下。
地上有道新鮮鞋印,泥印清晰,深度約3.2毫米。
他蹲下,從口袋掏出一張透明膜,蓋在鞋印上,輕輕按壓。
膜揭起時,印著完整紋路。
他收好膜,站起身,看向巷子深處。
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轉運車停在廢樓門口,車鬥敞開,裏麵堆著報廢模型和血袋。
穿製服的人正往裏搬一個鐵箱,箱體印著字母“NS”,下麵一行小字,看不清。
陳硯站在原地,鞋底沾著泥,手裏捏著透明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