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蹲在急診科走廊的塑料椅上,嘴裏嚼著冷掉的肉包。油漬順著嘴角滑下來,滴在白大褂前襟,暈開一小片黃。他沒擦,左手捏著包子,右手插在袖口裏,指尖輕輕蹭著刀柄的磨損紋路。
監護儀的警報響了。尖銳,持續,像釘子往人腦裏鑽。
“3床!血壓60!”實習生衝出來,聲音發抖,“CPR已經上了,但胸廓起伏不對!”
周慧萍一把推開搶救室門,大步跨出來,看見他還蹲著,火“噌”地頂上來:“你還吃?人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陳硯咬下最後一口,慢吞吞咽下去。他抬起眼,眼神渙散,像是剛睡醒。他用褲縫擦了擦手指油星,站起身,白大褂下擺蹭著牆皮,發出沙沙的響。
他走進搶救室,沒戴手套,也沒換鞋。監護儀上收縮壓還在往下掉,58,56,54。心電圖波形歪斜,QRS波增寬。床邊實習生正跪在椅子上做胸外按壓,額頭冒汗,手臂頻率快得發顫。
“停。”陳硯說。
實習生沒停。
“我說,停。”他聲音不高,但像一塊鐵砸進水裏。
實習生手一抖,停了。整個房間靜下來,隻剩監護儀的滴滴聲,越來越慢。
陳硯俯身,掀開患者上衣。胸骨下段已經泛青,左側肋弓處有輕微隆起。他伸手按了按,皮膚溫度低,皮下有撚發音。
“誰讓他按120次的?”陳硯問。
沒人說話。
“教材寫100到120,他就按上限?”陳硯盯著實習生,“你當這是打樁機?再壓下去,肋骨斷了紮進肺,血氣胸,三分鐘人就沒了。”
實習生嘴唇發白:“可......可標準流程就是......”
“標準流程救不了活人。”陳硯抓起他手腕,把人拽到床邊,“你手速太快,深度不夠。每分鐘120,實際有效按壓不到40次。病人現在心輸出量隻剩30%,你還往肺裏打氣?”
他鬆開手,轉向護士:“腎上腺素1毫克靜推,準備胺碘酮。調呼吸機,I:E比改成1:3,降低氣道峰壓。”
護士愣了下:“可王主任早上剛強調過......”
“王主任沒在槍眼底下救過人。”陳硯打斷她,“現在不是守規矩的時候。”
他轉身去摸患者頸動脈,手指剛搭上,袖口一滑,半截金屬閃了出來。
銀白,窄刃,刀柄纏著舊膠布,邊緣磨得發亮。
刀尖離患者皮膚還有三厘米,被他立刻壓回袖中。
窗外,王振海站在玻璃後。
手機屏幕亮著,鏡頭對準搶救室。他拇指按在拍攝鍵上,畫麵定格在陳硯左袖——那半寸刀光,清晰得能數出刀脊紋路。
他沒動,也沒說話。嘴角往下壓了壓,又緩緩抬起來,像在稱量什麼。
搶救室裏,陳硯已經調整好患者體位,頭偏向一側,下頜抬起。他摸出聽診器,貼在氣管上,耳朵湊近。
呼吸音左弱右強。氣管插管偏了。
“拔管。”他說。
“什麼?”護士瞪眼,“現在拔?他自主呼吸還沒恢複!”
“插管進右主支氣管,左肺全塌了。再通氣,右邊肺泡先爆。”陳硯盯著監護儀,“血氧掉到80以下,你們再拔就晚了。”
沒人動。
他直接上前,解開固定帶,一把抽出氣管。
“你瘋了!”實習生喊。
血氧數值瞬間暴跌。85,80,75。
監護儀發出長鳴。
陳硯卻已經拿起喉鏡,動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卡在間隙裏。他撐開患者口腔,光源打進去,聲門暴露,水腫但可辨。
他抓起另一根氣管,塗潤滑劑,插。一次到位。
接呼吸機。
五秒後,血氧開始回升。78,82,86。
護士鬆了口氣,手還在抖。
陳硯摘下聽診器,塞回口袋。他低頭看了眼白大褂上的油漬,沒說話,轉身往門口走。
王振海已經不在窗後。
陳硯在門口停下,手搭在門把上,沒立刻推開。他側頭,眼角餘光掃過走廊盡頭的監控攝像頭——外殼幹淨,鏡頭反光正常,但底座螺絲有新劃痕。
他沒抬頭看,也沒多停,拉開門走出去。
周慧萍在走廊等他,手裏拎著一個新包子,塑料袋還滴著熱氣。
“給你帶的。”她塞過來,“下次別在搶救前吃東西,像什麼樣子。”
陳硯接過,沒說謝,也沒說不謝。他咬了一口,肉餡燙,咬破了皮,湯汁流到下巴。
“你剛才......”周慧萍想說什麼,又咽回去,“王主任剛才在拍你。”
陳硯嚼著包子,點頭。
“拍你袖子裏那把刀。”她壓低聲音,“你到底......帶那玩意兒幹嘛?”
陳硯咽下食物,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還是渙散的,像蒙了層霧。
“防身。”他說。
“醫院又不是戰場。”
“有些人,比戰場還臟。”
周慧萍皺眉,還想問,護士站電話響了。她轉身去接,話筒剛貼耳朵,臉色變了:“什麼?藥房說沒發過這批腎上腺素?那剛才用的是哪一盒?”
陳硯的腳步頓住。
他低頭看自己右手——剛才推藥時,指尖碰過藥瓶標簽。玻璃瓶,藍色蓋,批號末尾是“X7”。
他沒見過這個批號。
他把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裏,一手插進袖口,手指再次觸到刀柄。這一次,他沒立刻鬆開。
走廊燈光忽閃了一下。
陳硯抬頭。
頭頂的LED燈管安靜地亮著,但牆角配電箱的指示燈,紅得發暗。
他邁步往藥房方向走。
周慧萍在後麵喊他,聲音被走廊吞掉一半。
陳硯沒回頭。
他走過監控攝像頭下方時,左手在袖中輕輕一推,手術刀滑出半寸,刀尖朝外,貼著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