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先生,您確定要接受情感隔離治療?”
醫生的聲音平穩,卻像冰冷的鐵錐刺入顧沉野早已凍結的心臟。
顧沉野垂眸,指尖懸在同意書簽名處那片空白上,抑製不住地微微發顫。
他想起沈思薇曾說,他這雙手合該執掌風雲,不該為俗情顫抖。
如今他卻連寫下名字的力氣都快要耗盡。
他深吸一口氣,筆尖狠狠碾過紙張。
每一劃都像在剜心剔肉,與那段不堪過往徹底決裂。
“我確認。”
顧沉野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轉圜的決絕。
“治療周期七天,需要全力配合心理幹預和藥物輔助。”
醫生推了推眼鏡,金屬鏡框反射冷光。
“過程會很痛苦,您確定不後悔?”
顧沉野抬頭望向窗外。
蓉城的天總是灰蒙蒙的,像極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扯出一抹冷冽的笑。
“不後悔。”
走出診所,陽光刺眼,他強撐的冷靜瞬間土崩瓦解。
他沿街漫無目的地走,腦海裏全是沈思薇的影子。
蓉城人盡皆知,沈家千金沈思薇,美豔矜貴,手段淩厲,卻偏好在那些幹淨純粹的年輕男孩身上尋找征服感。
那些男孩如挺拔青鬆,經她手便能在她的世界裏留下印記,而後迅速被遺忘。
直到七年前,沈思薇在街角舊書店撞見正踮腳整理古籍的顧沉野。
她破天荒地收了心。
那年顧沉野十九歲,白襯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低頭時側臉線條清晰利落,那份專注和清冷,像一顆子彈擊中她遊戲人間多年早已麻木的心。
有人說沈思薇瘋了。
不要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偏看上舊書店裏清貧的學生。
她從不解釋。
唯獨一次商業酒會,某位千金當眾嘲諷顧沉野是“沒見過世麵的窮小子”。
沈思薇當場冷了臉,之後那家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據說那位千金也被送出了國“靜養”。
自此,蓉城再無人敢妄議顧沉野半句。
顧沉野曾坦言對婚姻充滿恐懼。
沈思薇便精心策劃了九十九次求婚。
她包下歐洲古堡為他慶生,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空運黑玫瑰鋪滿百米長廊。
她在全城最高樓頂燃放三天三夜煙花,讓璀璨燈火拚出他的名字。
她甚至將玫瑰花瓣灑滿城市每一條主幹道,隻為叩開他緊閉的心門。
顧沉野訓練受傷,她推掉百億合作案,親自守在床邊照料。
她包下全城頂尖醫生候命,隻因怕他有半分不適。
顧沉野遭遇對手惡意報複,重傷命懸一線。
她紅著眼眶對醫生嘶吼,要立刻將自己的所有資源傾注給他。
最後是主治醫生苦勸,聲稱正在全力救治,才勉強攔下她瘋狂的念頭。
顧沉野被仇家綁架,她孤身闖入匪窩,周旋談判,肩胛中彈,仍死死將他護在身後。
沈思薇曾在財經訪談中對著鏡頭宣告。
“顧沉野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他我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的商業帝國。”
曾經,顧沉野也那樣篤定地相信,自己是浪女回頭的終點。
如今看來,不過是他一場癡心妄想。
婚後第七年,一張診斷書擊碎所有平靜。
顧沉野的父親確診尿毒症晚期,必須盡快進行腎移植手術。
沈思薇動用一切人脈,最終鎖定了一名剛入體育學院的大學新生,周溫南。
周溫南來自偏遠山區,父親早逝,母親重病臥床,全憑獎學金和打工維生。
沈思薇提出無償資助他所有學費生活費,並為他母親聯係最好醫院治療。
唯一條件是,如果配型成功,他需自願為顧父捐獻一顆腎臟。
周溫南起初猶豫恐懼,但在沈思薇“真誠”勸說與優厚條件下,最終簽下協議。
那時的顧沉野,對沈思薇滿懷感激。
他看著她為自己父親的病奔波勞累,親自安排周溫南全麵檢查,請來頂級營養師為他調理身體。
他甚至為自己曾有的那一絲不安而感到羞愧。
直到手術當天。
手術室的燈亮起又熄滅,父親已被推進去等待。
本該同時進入準備室的周溫南,卻不見蹤影。
時間分秒流逝,監測儀上顧父的生命體征逐漸減弱,發出刺耳警報。
顧沉野瘋狂撥打周溫南的電話。
第三十九通,電話終於被接通。
“周溫南?你在哪裏?”
顧沉野的聲音因慌亂而緊繃,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腔。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周溫南帶著猶豫的嗓音。
“顧哥,對不起......我害怕......我不敢捐腎,怕以後再也打不了球了......”
顧沉野的心瞬間沉入冰窖,仍強忍著情緒勸說。
“別怕,醫生都是最好的,成功率很高,我父親他現在已經......”
他的話未說完,電話那頭的背景音裏,傳來一個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女聲。
是沈思薇。
“好了好了,別怕。”
沈思薇的嗓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與平日冷厲漠然判若兩人。
“不想捐我們就不捐,沒人可以逼你。”
顧沉野如遭雷擊,手機“啪嗒”一聲墜落地麵。
屏幕碎裂開來,如同他此刻的心臟。
“別擔心。”
沈思薇的聲音清晰透過聽筒傳來,字字句句如同最鋒利的刀,淩遲著他最後的神智。
“我會動用所有關係尋找新的腎源,絕不會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可是......顧哥的父親已經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了呀。”
周溫南顫聲說道,語氣裏藏不住一絲隱秘的得意。
“剛收到消息,有一位五十歲的誌願者配型成功了,年齡雖然偏大,但腎臟功能完好,能用。”
沈思薇輕描淡寫地說道,仿佛在談論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必為此感到任何自責。”
周溫南立刻鬆了口氣。
“真的嗎?太好了!還好有沈總您在。”
“我接受了您這麼多資助,本該報答您和顧哥的,可是我實在害怕......”
“放心。”
沈思薇的嗓音依舊溫柔。
“我不會讓你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情。”
“無論何時,我都會護著你。”
顧沉野聽著刺耳對話,隻覺得渾身冰涼,如墜萬丈深淵。
主治醫生匆忙從手術室衝出,臉上帶著疲憊與深深遺憾。
“顧先生,非常抱歉。”他的聲音沉重無比,“移植腎出現嚴重排異反應,您父親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搶救無效......請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