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如冷風灌入心口,凍得他渾身血液凝固。
舌尖翻湧的不再是酸苦,嘔成了血腥。
江欲行生硬牽動唇角,麵無表情:“罷了,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橫豎,你們也不信我。”
珩兒從喬綰音懷中探頭:“娘親!惡夫認了!你要狠狠罰他!”
她目光若有似無瞥向角落痛哭的秦雍弦。
見他鼓勵般點頭,聲音更亮:“娘親!我不要她當我父親!她會害死孩兒的!”
喬綰音這才動作,安撫地摸摸珩兒的頭:“珩兒別怕,娘親護你。”
她站直身,看向江欲行的眼神冷若冰霜:“江欲行!你此次太過!去宗祠罰跪!何時認錯何時出來!”
喬綰音真怒了,罕見展露威嚴。
她抱起珩兒,又去角落扶起哭碎心的秦雍弦。
“一家三口”說笑著登樓,再未給江欲行半個眼神。
秦雍弦卻挑釁回眸,眼中得意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喬母慢悠悠起身,十足長輩架勢,命人將他扭送出府。
方才鬧劇甚大,府外圍觀者眾,議論紛紛。
所言卻皆是信他:
“欲行公子別擔心,我們都信你。”
“喬將軍不會讓你受屈,她必有苦衷。”
“喬將軍那般愛你疼你,定有難言之隱,你要信她。”
安慰溫言,此情此景下,卻成紮心冰刃。
信喬綰音?正因信她,他才被當癡兒糊弄八載。
宗祠建於深山喬家祖塋,暑月亦透陰森。
他昨夜躺了一宿,渾身酸疼,又被按在岩塊上跪了三天三夜。
每隔一時辰便來問知錯否。
他猶豫一秒便是死性不改,押去受家法。
聽聞這批人自幼習練家法,棍棒精準砸骨,恨不能敲碎他骨頭。
江欲行疼得幾欲昏厥,被冷水潑醒。
視線被血汗模糊,他實在撐不住,思緒飄回七年前。
他失子那日,亦是這般血肉模糊。
喬綰音也曾整夜跪宗祠,求雙親莫趕江欲行走。
她承受喬家壓力,江欲行也擔著父母施壓。
他無法再育,喬家對香火執著入骨,喬綰音更是一脈單傳。
他猶豫良久,喬綰音卻發毒誓願絕嗣,他信了。
最難那年,他們眼中唯彼此。
如今,這許是愛錯人、信錯人的報應。
可他從來不是甘受屈辱的主君。
背棄者,必付代價。
昏沉數日,宗祠門方開。
喬綰音踉蹌滑跪至他身邊,神色疲憊,滿眼疼惜,啞聲道:“欲行,我來接你。”
江欲行眼神木然,視線從排列整齊的牌位,緩緩移至喬綰音臉上。
一脈單傳,喬家翹楚。
他竟信她不要子嗣的鬼話。
今日種種,皆他自作自受。
江欲行別開視線,撐著膝頭欲起。
渾身骨頭似碎,稍動即痛得臉色煞白。
腳剛踏實,便重重跌下。
喬綰音眼疾手快攬他入懷,手剛觸及,便被他的痛呼震住。
聲線發顫:“你怎麼了?不過罰跪而已啊?”
不過罰跪?那他滿身傷是假?
江欲行此刻才醒悟,喬綰音對他的關切不過浮於表麵。
他掙脫她懷抱,倚靠門框,氣若遊絲:“喬綰音,是你說我不喜歡便送走那孩子。”
喬綰音擰眉,語帶無奈:“欲行,喬家香火不能斷。此女,是我給喬家的交代。”
江欲行嗤笑:“領養的孩子算什麼交代?莫非她是你在外的親生子?”
喬綰音表情僵滯,心虛反駁:“胡言!我隻愛你!珩兒隻是合眼緣!”
她不敢看他,不敢吐露真相。
樁樁件件,令他從失望至絕望。
莫大悲慟下,壓抑多日的情緒翻湧,逼他脫口而出:“喬綰音,你......”
究竟還想誆我到幾時?
言未盡,便被突現的秦雍弦截斷。
“綰音!珩兒鬧著買竹馬,我們同去吧?”
她挽喬綰音手臂便走,行至半途才“驚覺”般:“主君出來了?要同去麼?”
詢問語氣毫無邀請之意。
“他回去養傷,不去。”喬綰音冷臉代答。
她神色複雜看向江欲行:“明日那孩兒正式入族譜,認你為嫡父,別再胡鬧。”
江欲行垂首,看不清情緒。
他扶牆緩挪步子,正迎上滿麵焦灼的喬之清。
委屈紅了眼,罕見流露脆弱:“之清......你怎才來?”
他虛弱囈語令喬綰音心頭一顫,忍不住關切:“別亂走,同喬之清好好歇一晚,明早我來接你。”
江欲行意味不明“嗯”了一聲。
喬綰音盯著他背影,心如被大手攥緊,隻能一遍遍告誡自己不可心軟,此事不能妥協。
她想著稍後給他買個膝護,入秋了,他膝蓋又該疼了。
喬之清狠狠剜了喬綰音一眼,紅著眼小心翼翼扶他離開。
輕柔哽咽道:“欲行,箱籠我已從喬家取出。秦雍弦把簽押的書契給我了......你同她,再無瓜葛。”
江欲行長舒一氣,緊繃的神經終鬆懈,嗆咳一聲:“極好,之清,我們走,永不再回來。”
喬之清滿眼疼惜拂去他淚:“好,永不再回。”
馬車往前走去,江欲行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喬綰音“一家三口”和樂畫麵,釋然一笑。
喬綰音,此一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