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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逃回家的。
腳踝處的疼痛還在持續,一陣緊過一陣。
我哆嗦著卷起褲腿。
那根紅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勒得更緊。
它甚至好像在微微搏動。
像一條吸飽了血的螞蟥。
我徒勞地用手指去摳,根本無法鬆動分毫。
反而因為觸碰,那刺痛感更加鮮明。
“......招東西......”
春芳嫂壓低聲音的話再次浮現。
它們來了。
用梆聲宣告,用一件埋下的死嬰衣標記。
現在,這根拴了我二十年的繩子,成了它們勒緊我脖子的絞索。
我必須做點什麼。
在生日到來之前。在我變得和我媽一樣之前。
七婆的話雖然荒謬,卻是唯一的方向。
我跌跌撞撞衝進裏屋,翻找起來。
我記得的,我媽以前說過。
有些東西,能映出人眼看不見的。
比如,老鏡子。
終於在堆放雜物的牆角,我找到一麵她以前用的舊手鏡。
死馬當活馬醫。
我拿著鏡子,一步步挪到窗邊。
這個角度,透過窗紙的破洞,剛好能望見村口那棵老槐樹。
我舉起鏡子,對準那個方向。
汙濁的鏡麵裏,一切都更加模糊不清。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鏡中。
一秒。
兩秒。
除了越來越暗的天色,什麼變化都沒有。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的瞬間——
鏡麵終於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緊接著,那鏡中的老槐樹下,緩緩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是一個人影。
穿著暗藍色的布衫子,身形瘦削。
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個背影太熟悉了。
即使過了三年,我也絕不會認錯。
是我媽。
她就在那裏,沉默地站在那棵吊死她的樹下。
我喉嚨發緊,氣流從齒縫間艱難地擠出來。
“......媽?”
鏡中的背影沒有反應。
“媽......是您嗎?”
“那繩子......我該怎麼辦?求您......告訴我......”
那背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然後,非常緩慢地開始轉身。
我能看到她的側臉輪廓了,蒼白,模糊。
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喉嚨。
她就要轉過來了。
就在我即將看清她臉的那一刻,一聲巨響猛地從身後傳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鏡子脫手砸在窗台上。
哢嚓一聲,鏡麵裂開無數道紋路。
我猛地回頭。
是風,一陣邪風猛地吹開了虛掩的房門。
屋裏沒點燈,黑得嚇人。
我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再慌忙低頭去看那麵裂開的鏡子。
鏡麵碎裂,映出無數個扭曲的影像。
而在那些破碎的鏡片裏。
我看到不止我一個人。
在我身後,在那些破碎的倒影裏,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模糊的“人”影。
它們無聲無息地站在我的房間裏。
擠滿了每一個角落。
而離我最近的那一片碎片裏映出了一張臉。
一張緊貼在我腦後的,帶著一絲笑意的臉。
它的眼睛,是兩個空洞漆黑的窟窿。
正透過鏡子“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