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番話,一旁的夫子不禁來回看了她幾眼。
男人有些尷尬,可陳杏兒自始至終油鹽不進,她都被婆婆狠勁教訓了,也絲毫沒有改變態度。
他突然覺得,這怕不是個麵和心硬的。
“…那還是,你來定主意吧。”
“娘,去取來銀子。”陳杏兒的意思便是自行承擔。
王李氏顯然火氣飆到了又一個峰頭。
“糟心賤婦,你才是丟盡我李家的臉,讓我拿銀子,我的銀子看誰敢拿!”
“你說誰不敢!”
霎那間,沒人注意到一個漢子衝到跟前,眾人聞聲回頭時,清脆的巴掌聲已然響起。
“啪、啪!”
衙役們嚇了一跳。
陳杏兒也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娘!”
李玉蘭頓時就要衝上去,卻被一股力道一把拽住,一個狠勁兒下來直把她扯到了地上。
“啊!”
“你們這群畜生!不光打我兒子,還罵他、羞辱他,誰要你們的臭錢,我們打回來就是了!”
婦人將李玉蘭死死壓在身下,一連串的巴掌甩在她臉上、頭上、身子上。
陳林想去攔下,卻被那漢子一拳撂倒在地,緊接著又是一拳挨在鼻子上。
“別打了!”
“啊!”
“哇啊啊!”
“別打了,別打了!”
“姑姑!姑父!娘,快去幫忙啊!”
一時間,哭聲,喊聲,求饒和怒斥,糅雜在一起,令場麵一度混亂。
眼看王李氏像被打悶了,衙役這才敢放手,轉而去阻止扭打一團的四人。
剩餘的幾人早就懵了。
李衍連連大喊,人卻不敢靠近一寸,李綿哭著鼻子躲去了門外,而那個受傷的孩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父母。
陳杏兒立在原地不動。
誰都不曾注意到,她看向那對氣勢高漲的夫婦,眼中流露出的一絲羨意。
她用禮教來壓李衍,在學堂之地得到夫子的認可,可尋常時候,自己又何嘗不是被規矩所困。
無論王李氏做了多少荒唐事,無論她遭遇過多少不公,道理歸道理,同情歸同情,可要是她做出如此舉動,定會被千夫所指。
最後規訓便是:子不言母之過。
雖然如此,看見終於有人不必忍耐,並紮紮實實的給了王李氏一擊重拳,她心中還是飄過了一絲快意。
先時進來,這對夫婦看上去就像麵揉的一般,被辱罵許久,也不過是氣得滿臉漲紅,絲毫還不上嘴。
要不是有衙役、夫子和她先後表態,這二人恐怕就是打碎牙齒和血吞。
比前世的自己還要窩囊。
現在不就舒服多了,陳杏兒看了看跪坐在地上,垂著頭的王李氏。
她如今是打不得,能打得的人又何苦忍讓。
“陳娘子。”
陳杏兒回過頭,見是夫子來到跟前。
“我方才那番話,雖有脅迫之意,卻也句句屬實,這幾個孩子心思不在書冊,本塾的束脩卻…”
夫子頓了頓,偏頭看了眼另外那家人。
“娘子家境,我大致有所了解,非是看低何人,隻是與其在此耗費光陰,不如讓他學門手藝,往後也能有生計。”
陳杏兒明白,這屬實是肺腑之言了。
但夫子定然不了解,功名於王李氏乃心魔深重,不是節省幾兩銀子就能化解的。
“先生所言極是,隻是這些,我曾與家母商討過的。”
她沒有說得透徹,而夫子已然明了,輕歎著搖了搖頭。
“…不過,先前聽聞娘子去了衙門,你丈夫可有消息?若他平安歸來,許是能勸得令堂幾句。”
李耕?
陳杏兒笑了笑,“但願如此。”
這兩個衙役許是故意沒使全力,拉了半天都沒能完全把人分開,看看那漢子,一隻胳膊被拉住,還能一個近身,給陳林臉上落一拳頭。
女人這邊的狀況更加慘烈。
衙役又不好挨著碰著,隻能眼睜睜看婦人騎在李玉蘭身上,發狠地連捶帶打。
像是要把王李氏辱罵兒子的氣,全都出在她身上似的。
動靜鬧得越來越大,甚至引來了堂屋中的學子,好幾扇窗戶都開了縫。
“老師。”名為昕泉的學子,一邊輕輕關上窗,一邊提醒道。
夫子見此,重重咳了兩聲。
“住手。這裏是學堂,再有使不完的勁兒,到大街上打去。”
聞聲,夫婦倆才漸漸停手,衙役立刻上前把四人分開。
李玉蘭勉強撐著地,一顆牙齒從嘴裏掉出來,還帶出了掛在唇邊血絲。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沒王法了!誰的兒子你找誰出氣去,憑什麼打我們,官爺,我要告他們,他們打人不該受罰嗎,全都該去坐牢!”
“爹、娘…”受傷的孩子擔心地起身。
可還沒等夫婦說話,陳林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好了好了。弟妹,衍兒道了歉,想怎麼賠,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和你大姐先回去了。”
說著,就把李玉蘭扶起來,兩人相互攙扶著離開了私塾,任李衍在後麵喚了幾聲都不回頭。
陳杏兒看向那對夫婦。
“行了,不用你再賠啥。”那婦人心情複雜地看著陳杏兒。
欺負人的是她兒子,可為他們的孩子討回公道的,還是她。
又覺得陳杏兒不至於連坐受罪,可心裏不滿,他們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我們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就當兩清了。”
話已至此,王李氏既得了教訓,陳杏兒沒必要再把她拉起來重新鬥嘴。
她又看向沉默的夫妻。
觸及目光,男人腦袋裏一個機靈,下意識便說:“我們還是要賠的,一會兒帶孩子去藥堂看看,銀錢都由我出。”
這次對方倒沒有拒絕。
由此事件告一段落,夫子要求他們今日都把孩子帶回去,往後要不要繼續念書,商議之後再定。
“陳娘子,今日所言,還望娘子慎重考慮。”
陳杏兒沒說什麼,同他回禮,便帶人離開了。
王李氏被李綿攙扶著,垂頭不發一語,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夫子的話,而李綿臉上還掛著淚痕。
至於李衍,他在後邊亦步亦趨地跟著,同樣低著頭,看不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