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窮得就剩一塊點心了?”
“這樣掰著吃,你們不嫌寒磣?”
薑燃甩著鞭子闖進陸府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的未婚夫陸聿,和表妹湊在一處,分吃同一塊點心。
兩人挨得很近,鼻息交纏,唇幾乎要碰到一起去了。
“薑燃,你怎麼來了?”
陸聿一驚,抬頭看向來人。
薑燃一襲紅衣,左手執鞭,腳踹小廝。
她像是剛淋過一場大雨,頭發都滴著水,充滿異域風情的高鼻梁大眼睛,在小小的臉上皺成一團。
“陸聿,你記性被狗吃了?”
陸聿皺了眉,“薑燃,你怎麼這樣粗魯。”
薑燃心頭火起,顧不得許多,朗聲喊道:“你失約,反倒嫌我粗魯,這是什麼道理?”
“這就是所謂‘長安四君子’之首,你陸大公子的氣度嗎?”
以前陸聿從不用這種詞形容她的。
即使她闖出了再大的禍事,他隻說薑燃率性可愛,天真爛漫。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嫌棄她的呢?
大概是從兩年前,他那江南來投奔的表妹林不秋,住進陸府之後。
薑燃的率性成了粗魯,天真成了愚鈍。
陸聿的朋友取笑她,說薑燃母親是苗疆女,所以她也是南蠻子。
還說薑燃一家子都是隻會打仗的莽夫,才養出她這樣跋扈的性子,以後作為世家主母出去社交,恐怕要把陸家的臉丟光。
陸聿隻是站在一旁,不說話。
但她一反擊,陸聿就要皺起他那該死的眉頭,一臉失望地看向她。
現在,他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庭院之中,陸聿白衣勝雪,立在那自成一派風流。
而林不秋一身最時興的蜀錦裙子,纖纖十指拉著陸聿的衣袖,低頭紅了耳尖。
好一對璧人。
與他們相對而立的薑燃,衣裙全部濕透了,狼狽不堪。
“我三日前給你寫了信,約你今日去放風箏,你難道沒看嗎?”
陸聿一臉疑惑。
他還未發問,林不秋就上前一步,擋在了他身前。
“聿哥哥,是我不好。那天你急著給我去買糖葫蘆,就把信丟在一邊了。”
“薑姑娘,對不起啊,你別怪聿哥哥。是我嘴饞,要怪就怪我吧。”
薑燃一路上幫陸聿想盡了借口,甚至擔心他是在來的路上出了意外。
她萬萬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看信。
好啊,好得很。
“沒關係的,小事一樁。秋妹妹不用自責,薑燃也不是小氣的人。”
她還沒發話,陸聿就忙不迭替她原諒了林不秋。
林不秋一掉眼淚,他慌忙從懷裏摸出手帕,遞了過去。
她濕淋淋得在這站了半天,卻連半句關心都沒有聽到。
“我就小氣了。”
“她和你,我都不原諒!”
薑燃拔腿就跑,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一點小事,你就要把我陸府掀了是不是?”
“怎麼當高門主母,薑燃,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惱人的聲音傳來。
薑燃不僅沒回頭,還狠狠甩了一鞭子,縱馬疾馳而去。
淋了雨,又吹了半日風。
她一到家就病倒了。
風寒,三日沒下床。
喉嚨啞得說不出話,一碗碗藥如喝水般灌下去。
嗓子好了,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要退婚,我不嫁陸聿了。”
嶽嬤嬤和桃荔以為她得了癔症,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藥,忙活了好一陣子。
“我好了,不喝藥了!”
“我真不喜歡陸聿了。”
“我爹是聖上親封的鎮南將軍,我娘是苗疆聖女,我外祖是江南第一富商。”
“我堂堂將軍府小姐,嫁誰不行?!還是說你們覺得除了陸聿,沒人願意娶我?”
嶽嬤嬤和桃荔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是驚喜。陸家那小子以前有多殷勤,現在就有多讓小姐傷心。
陸聿想磨她的性子,隔三差五打壓、磋磨薑燃。偏偏薑燃是個忘性大的,每次不過生幾天悶氣,又去追著他跑。
早有流言在長安傳開了,說這門親事是薑家高攀了。
現在好了。
人啊,一旦不鑽牛角尖,想開了,什麼都不是事兒了。
薑燃發泄了一通,神清氣爽,一下就感覺到餓了,嚷著要吃飯。
病人是沒有大魚大肉吃的。
她端著粥喝幾口,又放下歎氣。
幾天水米未進,還吃這些清粥小菜,嘴裏實在是沒味兒。
她太想念西街絳雲樓的燒雞了,但嬤嬤肯定不讓吃。
薑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想起現成有個跑腿的。
“薑川呢?妹妹病著,他到哪野去了?”
“我要寫信告訴爹去,我們在長安孤苦伶仃,相依為命,他就是這麼當哥的!”
桃荔眼神躲閃,嶽嬤嬤借口看火候往外躲。
薑燃一看事情不妙,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總算知道,那便宜哥哥闖大禍了。
前兩天,她燒得迷迷糊糊,一直在罵陸聿。
薑川聽了沒幾句,氣不過衝到陸府,把陸聿打了一頓,人被陸家小叔扣下了。
一聽是陸惟青扣的人,剛才還怒氣衝衝嚷著要去撈人的薑燃,像那霜打的茄子,一下蔫巴了。
陸聿,說起來是陸家小輩裏的翹楚,被陸家放在手心裏捧著慣著。但他和陸惟青比起來......不,沒有可比性。
陸惟青,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連中三元,還未弱冠已經入仕,如今年方二十四歲,當朝首輔,位極人臣。
說起來,小時候陸惟青還抱過她。
啊不對,她抱過陸惟青。
那時薑家和陸家宅院相鄰。薑燃父親是武將,陸聿父親是文官,但兩人幾乎同時入仕,誌趣相投。
薑燃從小是個好 色的,仗著和陸聿定了娃娃親,天天跟在陸惟青身後,抱著他的腿,“小叔,小叔”的喊。
可陸惟青是天才。
兩歲開蒙,七歲得大儒誇讚“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他入了國子監讀書,成了太子伴讀,越來越優秀,也越來越沉默。
陸惟青早早地成為了大人。他的眼睛冷清又淡漠,周身上位者強大的氣勢,讓人不敢接近。
記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遇到,陸惟青一雙眸子冷冷瞥過來,薑燃實在躲不過了,才恭恭敬敬喊一聲“陸大人”。
就像現在,她遞了帖子,又在書房等了大半個時辰,總算等到陸惟青回府。
薑燃強裝鎮定,眼觀鼻鼻觀心,擠出一聲呢喃般的“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