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秀芹的丈夫張立民在六十三歲生日這天死了，還不等送到醫院人就斷了氣。

這麼大歲數，這麼個死法兒，屬實丟人。

蘇秀芹花錢打點了被嚇得不輕的小姐，緊接著給幾個兒女一一打電話通知。

“愛國，你爸死了，帶著老婆孩子回來一趟吧。”

“死因？”蘇秀芹頓了下，沒說實話，“喝多酒摔了一跤人就沒了。”

電話裏，大兒子張愛國激動的大罵：“跟你說了多少回了，讓你管著點我爸，讓他少喝點酒，你就不聽，我爸的死就賴你！”

不等蘇秀芹解釋，那頭就掛了電話。

其他三個兒女跟老大的說辭一樣，除了對父親的離世表達悲傷之外就是對蘇秀芹的不滿和怨恨。

這些年，兒女們一直嫌棄她摳門強勢，相比起會說話，善解人意的丈夫，他們更親近丈夫一些。

雖說她早就習慣了，可心還是會忍不住刺痛。

回到家，蘇秀芹請了村裏幾個好手幫忙，備了幾桌薄席。

大兒子張愛國一進家門，先是掃了幾眼院裏的酒席，隨即眉頭就緊皺起來。

“這就是你給我爸準備的身後事？你摳搜了一輩子，他就跟你受了一輩子苦，他都走了，你就不能讓他體麵一些，風風光光的走麼？”

大兒媳劉翠花牽著兩個孩子進來，眼睛又紅又腫，可見是哭了一路。

劉翠花恨恨的瞪著蘇秀芹，“你媽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氣了一輩子，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我看她巴不得公爹死，好所有錢都留著她自己花呢。”

蘇秀芹無奈解釋：“我也想大辦，但家裏沒什麼錢，錢都被你爸借出去了。”

“我爸都死了，你還要往他身上潑臟水，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我真不想承認你是我媽！”

張愛國氣衝衝的朝蘇秀芹吼了一嗓子，把剛進門的人都嚇了一跳。

二兒子張愛軍，三兒子張愛城，還有大女兒張愛華問清楚怎麼回事後，對蘇秀芹也眼睛不是眼鏡，鼻子不是鼻子起來。

幾個人像是看仇人一樣的看著蘇秀芹。

張愛軍咬著牙說：“死的為什麼不是你！”

張愛城戴著金絲邊眼鏡，眼神冷冽的盯著蘇秀芹：“我現在懷疑我爸的死因，你最好說實話，我爸到底是怎麼死的！”

張愛華大聲叫嚷：“肯定是她為錢害死了咱爸！我真想知道，她摳搜了一輩子，舍不得給咱們花一分錢，她那些錢留著到底是要幹什麼，給她在外麵的野種花嗎？！”

蘇秀芹身形一震，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四個兒女，心一寸寸寒了起來。

“老大，你當初在鋼鐵廠的工作是我花錢給你買的，你娶媳婦兒是我忙前忙後給你置辦，你的一雙兒女也是我給你帶大的，我捫心自問對你們兩口子不薄啊！”

張愛國聲音冷冽：“你還有臉提工作的事，我爸說隻要再多花一百塊，就能讓我進礦務局上班，是你不同意，我當初要是進了礦務局，現在會過得更好，是你毀了我 一輩子！”

劉翠花譏諷的笑：“當初我嫁給愛國時，隻不過要六百塊彩禮外加三轉一響，就被你從街頭罵到街尾，罵我們全家靠賣女兒為生，爸為了我和愛國答應了，你連爸也一起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坐月子的時候，你也對我愛答不理，是我爸，一個大男人為我蒸雞蛋羹，關心我，照顧我，你這個婆婆做了什麼?”

“老二，你出獄這麼多年，是我一直養著你，管你吃，管你喝，你爸從來沒問過你一句。”

“這是你欠我的！當初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坐牢，我爸都已經花錢找人要撈我出去了，是你攔著我爸，是你毀了我後半生！”

張愛軍的言語裏充斥著滿腔的恨意。

蘇秀芹捂著嘴，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老三，你也是這麼想的？”

張愛城眼神輕蔑的掃了眼蘇秀芹，“我能有今天是我爸的功勞，跟你沒半點關係。”

大女兒張愛華譏諷的大笑了幾聲。

“好！真是報應！你當初重男輕女，從小就忽略我，長大後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又不讓，為了錢逼我嫁給現在的丈夫，害的我婚姻不幸，半生窩囊，你有今天，真是活該！”

“所以你們覺得，他是一個好父親，是他撐起了這個家？”

“不然呢？靠你嗎？”

張愛國語氣嘲弄。

“好，真是好極了。”

蘇秀芹笑容苦澀。

老大鋼鐵廠的工作，是她給領導當了一個月的免費保姆，又花了五百塊才買到手的。

張立民什麼都沒做，隻是說了句“再加一百塊，就能到礦務局上班”就讓老大覺得他是個好父親。

她是覺得劉翠花一家人吃香難看，大吵一架把六百塊的彩禮壓到了一百，可後來，為了緩和婆媳關係，她伺候了劉翠花一整個月子，還給她帶大了兩個孩子。

張立民不過是在她忙不過來的時候，給她端去了一碗她早就蒸好的雞蛋羹，就成了劉翠花嘴裏的好公爹。

老二恨她不花錢把他從監獄裏撈出來，可他犯了罪，坐牢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

她作為一個母親，難道她就不心痛嗎？可再怎麼心疼，也不能枉顧法律和道義。

老二出獄後成天在家擺爛，她毫無怨言的養著他，可結果呢？

張立民不過打嘴炮說了幾句當初花錢就能把他保出來，她就在老二眼裏成了罪人。

至於老三，她在他身上傾注的心血最多，傷她最深的卻也是他。

對大女兒，她自覺未曾虧欠過她，她識人不清，她怕她後半輩子過得不好，這才做主讓她嫁給了現在的女婿。

女婿家境一般，但對大女兒的好她是看在眼裏的，隻是大女兒不滿足，總覺得她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她唯一虧欠的是早逝的小女兒愛萍。

她的愛萍乖巧懂事，最體貼她，要是愛萍活到現在，一定會護著她，不讓她受委屈。

蘇秀芹深吸一口氣，抹掉眼角的淚，“是我錯了，我以為不用說，你們也能看到我這個當媽的苦心和付出，可我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都是睜眼瞎。”

說著，蘇秀芹走進裏屋拿出來一個小鐵盒。

她打開鐵盒，將裏頭的欠條一把揚出來。

“這些年，他沒補貼過家裏一分，是我，一個人省吃儉用把你們拉扯長大，給你們娶媳婦，供你們上學，你們嫌棄我摳門、小氣，難道我不想大方嗎？是我不想好吃好喝過好日子嗎？”

張愛國幾人麵麵相覷一眼，狐疑的撿起飄落在地上的欠條。

欠條從八十年代到現在，什麼年份的都有，借款金額從幾十到上千。

張愛國怔住，“這......”

蘇秀芹看向小兒子張愛城：“老三，你不是懷疑你爸的死因嗎？我本來想著，他都死了，就給他留點體麵，可你懷疑我，那我為了自證清白，隻能告訴你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怎麼好端端的生日宴變成了他的葬禮！”

“你們的爹，他不要老臉，他恬不知恥，他去找小姐，結果人還沒送到醫院就斷氣了！”

“不可能！”

張愛城臉色一變，其他幾人也臉色不好看。

蘇秀芹大笑幾聲，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他到處裝大方，做人情，給自己落了人人誇讚的好名聲，我給他擦屁股，我聲色厲苒、省吃儉用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到頭來，卻弄的人憎狗厭，我這一輩子，真是苦啊！”

“你胡說，我爺爺才不是你說的這樣，我討厭你，你去死！”

大孫子張天寶忿忿的說著，跑到蘇秀芹跟前，狠狠推了蘇秀芹一把。

蘇秀芹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在石階上，血流了一地。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要是還有下輩子，我一定要遠離張家，遠離這些睜眼瞎。”

“要是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攔住張立民這個狗日的，不讓他把我家愛萍的救命錢給借出去。”

“愛萍啊，媽的乖女兒，下輩子，你還來當媽的女兒吧，這回，媽一定照顧好你。”

蘇秀芹緩緩合上雙眼，徹底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