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伯封臨走時的那句“今天的事,廠裏會追究到底!”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無疑是在生產間裏投了一顆大雷,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不散。
大家雖然嘴上奚落沈靜姝,但都不是傻子,沈靜姝幹活一向有準,要不然,憑她那成分,早被開了。
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被紮穿了手?
至於誰動的手腳,那更是心裏有數。
畢竟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沈靜姝雖然不招人待見,但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廠長既然說要追查到底,那肯定不是隨隨便便開幾個人就完了的。
一上午,生產間裏風雨欲來。
陸陸續續的,不斷有女工被叫到廠裏保衛處,沒一會,就有人哭著收拾東西走人了。
至於那個領班,倒是沒開除,被貼了大字報批評了。
到了下午,袖子上的“領班”紅袖章被摘了,人也老老實實地坐在機器前,顯然是挨了降職處分。
一時間,廠裏噤若寒蟬。
那些曾經對沈靜姝冷嘲熱諷、落井下石的女工們,個個心裏打起了鼓。
她們拿不準蔣廠長的心思了。
說他維護沈靜姝吧,他從未對她本人有過一句好言好語,甚至眼神都冷得像冰。
說他不維護吧,他為了沈靜姝受傷的事,竟雷霆震怒!
當眾斥責領班不說,更是不顧未婚妻的麵子抱走了她的孩子,還親自下令開除了兩個正式工!
“難道......蔣廠長真看上那個沈靜姝了?”有人私下嘀咕。
“噓!別亂說!”有人嘴角朝白玉珠那兒撇了撇,眼神示意她,沒看見這位臉都氣綠了嗎!
最後大家一致得出結論,蔣廠長那是講原則!
沈靜姝再怎麼說也是廠裏的職工,出了這麼大的安全事故,他當廠長的能不管?
今天是她,萬一明天是別人呢?
“那也不用發那麼大火吧?而且你看他對沈靜姝那孩子......也太好了點吧?”
“誒你們覺不覺得,那孩子跟蔣廠長長得挺像的?”
“這話你也敢亂說?”
“反正啊,咱以後離沈靜姝遠點,別觸黴頭就對了。”
這些流言蜚語盡管已經躲著白玉珠走,但還是有一部分鑽進了白玉珠的耳朵。
尤其是沈靜姝的孩子跟蔣伯封長得像,更是踩爆了她的雷區。
她氣得直接把蔣伯封的辦公室給砸了。
副廠長、主任、書記連勸帶哄的,才把人給安撫住。
“沈靜姝!又是沈靜姝!”白玉珠氣得眼睛都紅了,嘴一扁就要哭:“我要給我爸爸打電話!我要他派人查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絕不相信蔣伯封僅僅是因為“廠長職責”。
那種眼神裏的焦灼,抱著聰聰時的下意識保護姿態......女人的直覺讓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廠裏隻有宣傳科那兒有一台電話,被她理所當然地霸占了。
電話一接通,白玉珠的聲音立刻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委屈得不行,“您得管管伯封哥吧,他被廠裏一個不要臉的女工纏上了!”
她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伯封哥隻說是以前認識的人,但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你不知道,廠裏風言風語的!”
“你把伯封哥調回來吧!這破廠子有什麼好待的。”
電話裏傳出訓斥的聲音。
白玉珠就隻是哭。
半晌,電話那頭聲音疲憊下來,約麼是安撫了這位“嬌小姐”,又許諾了什麼,白玉珠這才破涕為笑。
......
醫院那邊,檢查結果出來了。
沈靜姝傷的很重。
鋼針雖然沒傷到骨頭,但貫穿傷加上感染風險。
醫生要求她必須在家靜養至少半個月,別說手指,整隻手最好都不要動,每天過來打一次吊瓶。
這對靠雙手吃飯的沈靜姝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醫藥費雖然廠裏出了,但不能幹活就沒有工資,家裏的存糧本就不多。
小小的筒子樓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中藥的苦澀。
“媽媽,喝藥。”聰聰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裏麵是黑乎乎的藥汁。
他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裏滿是擔憂和超越年齡的懂事。
才五歲的孩子,在沈靜姝不知道的時候,居然已經學會了生爐子熱飯。
笨拙地給媽媽擰毛巾擦臉,甚至學著熬粥。
沈靜姝看著兒子踮著腳把碗送到自己嘴邊,鼻子一酸,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聰聰跟著自己,真是吃了太多苦!
如果他能跟著蔣伯封......
想到他那個嬌蠻跋扈的未婚妻,沈靜姝又搖搖頭。
她接過碗,忍著苦澀一飲而盡。
“聰聰真棒,是媽媽的小男子漢了。”她摸摸兒子的頭,聲音有些沙啞。
“媽媽,手還疼嗎?”
聰聰湊近,對著沈靜姝裹著厚厚紗布的手指輕輕吹氣,“聰聰給媽媽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這稚嫩的舉動,讓沈靜姝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緊緊摟住兒子,把臉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
生活的重壓,傷病的折磨,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屈辱和心酸,在這一刻幾乎要將她壓垮。
這天下午,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沈靜姝以為是隔壁嬸子,就去開了門。
門開了,門口站著的,卻是身形挺拔、麵色冷峻的蔣伯封。
他手裏拎著一個網兜,裏麵裝著兩罐牛奶麥片、一包紅糖和一兜雞蛋。
聰聰眼睛一亮:“蔣叔叔!”
蔣伯封“嗯”了一聲,示意聰聰過來接東西。
打量著沈靜姝,見她臉色蒼白蠟黃,一點血色都沒有,眼下烏青,憔悴的不像樣子。
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但出口的話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看來死不了。”
“機器被人做了手腳都不知道,真是夠笨的!”
沈靜姝身體一僵,剛剛因為看到他手裏東西而升起的一絲微弱暖意瞬間凍結。
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眼神平靜無波:“謝謝蔣廠長關心,蔣廠長既然看過了,就請回吧。”
蔣伯封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火起,又無處發泄,從懷裏摸出個信封,啪得一聲,砸在吃飯的桌子上。
“這是廠裏給你的工傷補助,還有......一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