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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大秦國師
夏風未至

第4章

這一刻,章台殿內寂靜無聲。

冷玉石階下的群臣皆低首不語,各懷心思,銅仙鶴香爐吐出的青煙也在這一刻扭曲破碎,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殺氣撕裂。

怒罷,嬴政的手指深深掐入龍案上的隕石拓片,“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個篆字讓他瞳孔中怒火再次燃燒起來。

“方圓十裏,雞犬不留!”

這八個字像鈍刀刮過骨縫,令人瑟瑟生寒。

東郡郡守稽譙的額頭已經磕出血痕:“陛下明鑒,隕石墜地時確有百餘人圍觀,但...”

“但什麼?”

嬴政突然輕笑。

這笑聲森寒,就連殿角銅人燈台的火焰都為之一窒。

“你是想說,他們無錯,不該殺,是與不是?”

稽譙沒敢回話,依舊在磕頭,卻也是在做出回答。

“你身為東郡守,轄地出如此大逆之事,竟然什麼都查不到,朕倒想問,你…意欲何為?”

“臣死罪,懇請陛下開恩!”

稽譙額頭緊貼地麵,冷汗已浸透朝服:“臣...臣一直在查…”

“查清楚了嗎?”

嬴政冷冷地打斷稽譙的辯解。

“尚...尚未發現可疑之人...”

“尚未?那好,不用你查了!”

嬴政冷笑,怒喝:“來人…拖出去,腰斬!”

“父親!”

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阻攔天子之怒。

公子扶蘇出列時,素白深衣在滿朝玄黑袍服中如鶴立雞群。

他捧著的象牙笏板在顫抖,聲音卻愈發堅定:“兒子聽聞,聖王以仁德治天下,隕石天降,乃天道示警,不應再多殺戮,應省刑薄賦...”

“放肆!”

嬴政猛揮袍袖,掃落案上的白玉龍鎮,摔在冷玉石階上,飛濺的碎片在扶蘇腳邊綻開冰花,“朕橫掃六合,一統四方,禦天下萬民,行的就是天道,何來天道示警?”

“兒子覺得,非也!”

扶蘇挺直脊背,儒家經典的字句如泉湧出:“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苦於戰亂久已,如今天下已定,正當休養生息,然,今春先增兵南境,又驅三十萬苦役,如此勞民之舉,必受上天降罰...”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就連李斯手中的竹簡掉落在地都不自知,倒是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扶蘇的錚言。

“公子是要以腐儒之說,非議陛下國策嗎?”

右丞相馮去疾看見皇帝的指節已經攥得發白,趕忙出列,象笏直指扶蘇,是在質問,也是在提醒。

“馮相此言差矣。”

不等扶蘇作答,仆射淳於越站出來反駁,寬大的儒袍在武將隊列前獵獵作響:“子曰,為政以德,連年征戰已使民力已竭,正當與民休息,公子所言並無偏差…”

“胡說!”

通武侯王賁按劍大喝:“天下定,然六國餘孽尚存,若無陛下雄才,無大秦將士之威勇,那些宵小餘孽豈能安分?”

博士仆射周青臣出列,附和道:“王將軍所言極是,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人人自安樂,何來苦憂?自上古之君,皆不及陛下威德…”

淳於越怒斥道:“周青臣,你身為博士仆射,當錚言輔君,如此麵諛,此等行徑絕非忠臣所為!”

“我不說忠臣?莫非…你認為陛下的功德並非如此?”

周青臣冷笑反問,又夾槍帶棒地回敬:“倒也不奇怪,你終究是齊人,即便在我大秦為臣,心中難保不思舊主,怎會頌揚我大秦始皇?”

淳於越一怔,抬手顫抖地指著周青臣:“你…你…豎子!”

朝堂分裂成兩派。

文官武將的隊列中不斷有人出列,儒生引經據典的聲音與法家的厲聲駁斥交織成片,而作為法家代表,又是扶蘇嶽丈的李斯卻彎腰撿起掉落的竹簡,一言不發。

“夠了!”

嬴政冷眼這場爭吵,揮拳擊碎龍案一角。

霎時,滿殿死寂,隻有檀木碎屑在光束中紛飛。

嬴政起身時,冕旒上的玉珠難掩他眼中的怒意:"扶蘇,既然你如此喜歡仁政...”他嘴角扭曲成可怕的弧度,“那就繼續回上郡當你的監軍,再去問一問長城腳下的白骨,問那些為我大秦戰死的英烈,到底應該如何踐行仁德。”

這時,李斯出列:“陛下,北地...”

“求情者,同罪!”

嬴政甩袖轉身,玄色龍袍掃過禦階時帶起腥風。

“咳咳!”

嬴政劇烈咳嗽幾聲,趙高捧來的金盂裏泛起可疑的暗紅。嬴政看了一眼,走到殿門前,盯著殿外陰雲密布的天空,緩緩說道:“傳詔東郡秦遜,誅石旁居人!”

“父…陛下…”

扶蘇還要再諫,上卿蒙毅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年輕公子最終深深拜下,起身時白玉佩上的龍鳳紋已經碎裂。

當他走出殿外時,聽見父親陰冷的聲音追來:“帶上你的儒家竹簡,好好讀,用心讀,朕倒要看看,是儒家的仁義能擋住匈奴鐵騎,還是大秦的鐵騎更利,無旨,不得再返京城!”

突然,暴雨傾盆而下。

扶蘇站在丹墀上,身形在雨幕中微微顫抖。

殿內,趙高悄悄退至陰影處,在絹帛上記下:“三十六年八月,公子扶蘇返京,忤逆,逐返上郡。”

墨跡未幹。

不知何處落下雨滴,暈開了“忤逆”二字。

像極了稀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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