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急促而沉悶的鐘聲在紅旗溝上空回蕩,打破了冬日午後的寧靜。這是召集全體社員的信號,通常隻在有緊急大事或宣布重要通知時才會敲響。
還在貓冬閑聊的村民們,正圍著暖炕打盹的知青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鐘聲驚動了。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帶著疑惑和揣測,朝著大隊部前的曬穀場彙聚。
“出啥事了?敲這麼急?”
“聽說是糧倉要塌了!”
“我的老天爺!那還了得!”
“別瞎說!好像是李支書請了知青點的那個顧建業去想法子!”
議論聲中,李順才已經站在了曬穀場臨時搭起的一個小土台上,臉色嚴肅,目光掃過底下越聚越多的人群。他身邊,站著同樣神情凝重的大隊會計和顧建業。
“鄉親們!同誌們!”等大部分人都到齊了,李順才用他那洪亮的聲音開口,壓過了所有的嘈雜,“今天敲鐘召集大家,是有萬分火急的事情,關乎咱們紅旗溝所有人的命根子!”
他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糧倉:“咱們的糧倉,年久失修,屋頂漏水,檁條變形,牆根也裂了!剛才請建業,也就是這位知青同誌,幫著仔細看過了,情況很危險!要是再來一場大雪,糧倉隨時可能垮塌!幾千斤糧食就要毀於一旦!”
此言一出,底下頓時一片嘩然!恐慌和焦慮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
“那可咋辦啊!”
“老天爺不開眼啊!”
“糧食要是沒了,明年咱們吃啥?”
“大家先靜一靜!”李順才用力揮手,示意大家安靜,“萬幸的是,建業同誌有辦法!他剛才給我們出了主意,隻要咱們齊心協力,爭分奪秒,就能搶在下大雪之前,把糧倉修好,保住咱們的糧食!”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那個站在老支書身邊,身形略顯單薄,但眼神異常沉穩的年輕知青身上。
就是他?那個前幾天還病得快死了、隻會修炕的“顧秀才”?他能有辦法救糧倉?
懷疑、好奇、以及一絲絕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交織在村民們的臉上。
“建業同誌的法子,我已經聽過了,我看行!”李順才斬釘截鐵地說道,用自己的威望為顧建業背書,“現在,我宣布,成立糧倉搶修突擊隊!由建業同誌擔任總指揮,負責技術指導!所有黨員、青壯年勞力,必須無條件參加!其他人,也要全力配合!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偷奸耍滑,磨洋工,別怪我李順才翻臉不認人!”
老支書的話擲地有聲。
顧建業上前一步,麵對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深吸一口氣,將早已打好的腹稿清晰、有力地說了出來:
“鄉親們,時間緊迫!我需要立刻分成三組!第一組,以王大力、趙強、孫明你們幾個知青,還有村裏的年輕人為主,立刻跟我去挖排水溝!要快,要深!第二組,由老木匠李師傅、老泥瓦匠張師傅帶隊,組織身強力壯的社員,立刻上後山,砍伐我指定的硬木、木杆和蘆葦!記住,安全第一,但速度也要快!第三組,由會計同誌負責,組織婦女同誌和年紀大點、體力稍差的同誌,準備和泥、熬油、整理清理出來的雜物!所有搜集到的材料,統一運到糧倉這邊,聽我調配!”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寂靜的曬穀場上卻異常清晰。條理分明,任務明確,目標清晰!
“大家聽明白沒有?”顧建業目光掃視全場。
“明白了!”底下響起參差不齊卻充滿力量的回應。求生的本能和李順才的威信,讓所有人暫時壓下了疑慮,選擇相信這個看起來並不強壯、但眼神卻異常可靠的年輕人。
“好!立刻行動!”李順才大吼一聲。
整個紅旗溝,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幾乎是命令下達的瞬間,王大力就紅著眼睛,第一個抄起一把鐵鍬,吼道:“建業哥!你說挖哪兒?保證給你挖穿!”他身後的趙強、孫明等幾個上午參與過修炕的知青,也立刻找來工具,緊隨其後。他們是親眼見識過顧建業本事的,此刻早已沒了半點懷疑,隻剩下大幹一場的衝勁。
村裏的青壯年們,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也紛紛拿起斧頭、繩索,跟著老木匠、老泥瓦匠,浩浩蕩蕩地向後山進發。
婦女們和老人們則在會計的安排下,有的去挑水,有的去翻找隊裏積存的石灰,有的則開始清理糧倉周圍的雜物。
李文秀自然是緊跟在顧建業身邊,充當他的“副手”和“傳令兵”。那個一直跟著的小石頭,也被這熱火朝天的場麵感染,跑前跑後地想要幫忙,雖然更多的是添亂。
顧建業沒有絲毫懈怠,他直接帶著第一組人衝到了糧倉北側牆根,用腳在地上劃出排水溝的走向和寬度:“就從這裏開始挖!往那邊低窪地引!深度至少要到膝蓋!快!”
一聲令下,十幾把鐵鍬、鎬頭同時揮舞起來!凍得堅硬的土地在眾人的合力下被一點點破開,泥土翻飛,汗水很快就浸濕了他們單薄的棉衣。
顧建業沒有閑著,他一邊指揮著挖掘的進度和方向,一邊還要分神關注著其他兩組的情況。
“李師傅!記得砍向陽坡的硬雜木,含水少!主支撐柱直徑不能小於十五公分!”他朝著後山方向大聲喊話。
“會計!和泥的草料要切碎!石灰比例不能錯!熬油注意防火!”他又轉頭叮囑負責後勤的隊伍。
他的大腦像一個高速運轉的處理器,同時處理著來自不同方向的信息,並迅速做出判斷和指令。前世指揮大型項目積累下的統籌協調能力,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時間在緊張而有序的忙碌中飛快流逝。
寒風越來越緊,天色也漸漸陰沉下來,零星的雪花開始飄落。
“下雪了!得更快點!”有人喊道。
所有人都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沒有人抱怨,沒有人退縮。糧倉裏那幾千斤糧食,就是懸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是支撐他們咬牙堅持的動力源泉。
就在這時,一隊負責砍伐蘆葦和荻草的知青也從河灘那邊回來了。他們大多是女知青和一些體力稍差的男知青,背著、扛著大捆大捆枯黃的蘆葦杆,一個個凍得小臉通紅,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
顧建業掃了一眼,眉頭微皺。蘆葦是弄來了不少,但看起來雜亂無章,很多還夾雜著泥沙和枯葉,需要仔細清理、篩選,然後才能編織成符合要求的草排。這項工作,看似簡單,卻要求細致和耐心,而且數量龐大,頗為耗時。
他正想安排幾個手腳麻利的婦女去做,目光卻無意中瞥到了隊伍末尾的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女知青,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藍色棉襖,頭上裹著一塊同樣舊但很幹淨的頭巾,隻露出一張清秀脫俗的臉龐。她的個子不算矮,但身形略顯單薄,與周圍那些土生土長、或者經過長期勞動鍛煉的農村姑娘和部分知青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也背著一捆蘆葦,看起來頗為吃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臉頰因為寒冷和勞累而泛著不自然的紅暈。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疏離,默默地站在人群邊緣,不像其他人那樣咋咋呼呼或者抱怨疲憊。
顧建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原身的記憶認出了她——沈若雪,在原身的印象裏,她總是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流,幹活也總是默默地跟在後麵,不突出也不落後。
不知為何,顧建業覺得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一種與這貧瘠環境和喧囂人群格格不入的沉靜與堅韌,就像…就像雪地裏的一株青鬆。
“沈若雪同誌,”顧建業忽然開口喊了她的名字。
沈若雪似乎沒想到會被點名,微微愣了一下,抬起頭,清澈冷靜的眸子看向顧建業,帶著一絲疑惑。
“這些蘆葦需要立刻清理、篩選,去除泥沙和雜葉,然後按照長度和粗細分類。”顧建業指著地上堆積如山的蘆葦,“這項工作需要細心和耐心。我看你......”他頓了一下,斟酌著用詞,“......比較沉穩,就交給你負責,再帶幾個手腳麻利的女同誌一起幹,務必保證清理出來的蘆葦幹淨、規整,能做到嗎?”
他之所以選擇沈若雪,一方麵是這項工作的性質確實更適合細心的人,另一方麵,也是一種直覺。他覺得這個看似柔弱的女知青,骨子裏可能有著不為人知的力量。
周圍的人都有些驚訝地看向沈若雪,似乎沒想到顧建業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她。要知道,蘆葦清理的質量,直接關係到後續草排的編織和防水效果。
沈若雪清冷的目光與顧建業對視了幾秒,似乎在判斷他話語中的意圖。然後,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不高但很清晰:“可以。需要哪些人配合?”
她的反應幹脆利落,沒有絲毫忸怩或者推諉,反而透著一股理性的冷靜。
“你自己挑吧,挑幹活認真負責的。”顧建業說道,“清理好的蘆葦,就堆在那邊空地上。”
“好。”沈若雪應了一聲,不再多言,轉身便走向那堆積如山的蘆葦。她很快就從女知青和婦女中挑選了七八個人,開始有條不紊地組織清理工作。她的動作並不算快,甚至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異常認真仔細,將蘆葦杆上的泥點、枯葉一點點剝離,然後按照大致的長度分類碼放。在她冷靜而專注的氣場影響下,其他幾個被她挑中的人也收起了嬉笑和抱怨,默默地跟著幹了起來。
顧建業看著她條理清晰地組織起工作,心中對她的評價又高了幾分。看來,這不僅僅是個氣質獨特的“花瓶”。
他收回目光,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緊張的搶修工作中。
排水溝已經挖出了雛形,渾濁的泥水開始順著溝槽緩緩流向低窪處。
後山那邊也傳來了斧頭砍伐的咚咚聲和人們的號子聲。
和泥的場地熱火朝天,水汽蒸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從零星飄落變成了漫天飛舞。氣溫驟降,寒意刺骨。
但曬穀場上,糧倉周圍,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所有人的心都擰成了一股繩,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奮力拚搏。
顧建業站在風雪中,感受著臉上冰冷的雪花和身上因為奔波指揮而滲出的熱汗。他看著眼前這幅眾誌成城的畫麵,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號子聲、工具撞擊聲,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這就是集體的力量!這就是人民的力量!
前世,他習慣了在冰冷的圖紙和冰冷的資本博弈中打轉。而此刻,他卻真真切切地融入到了這片土地,和這些最樸素的人們一起,為了生存而戰,為了希望而戰!
這種感覺,陌生,卻又該死的令人熱血沸騰!
他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在風雪中依舊有條不紊清理著蘆葦的清麗身影,又將目光投向了那座等待著被拯救的糧倉。
今天,必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