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在竊竊私語、滿臉不屑的鄰居們,此刻全都傻眼了。
他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從嘲諷、質疑,迅速轉變為震驚和不敢置信。
五毛錢一個的土豆,瘋了吧?
可王嬸這人是出了名的精明,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
她竟然毫不猶豫地又掏出一塊錢買兩個!
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土豆,真的值這個價!
人群沉默了大概三秒鐘。
“老顧!也給我來一個嘗嘗!”
一個平日裏跟顧家關係還算不錯的漢子,終於按捺不住,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掏出了皺巴巴的五毛錢。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我也要一個!”
“給我留一個,老顧!”
“錢給你放這兒了啊!”
之前還門可羅雀的院門口,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人們仿佛生怕晚了一秒,那神仙般的美味就會飛走一樣,爭先恐後地往前擠。
那股香氣還在不斷從烤爐裏飄出,像一隻無形的手,撓得人心癢難耐。
“別擠!都別擠!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火爆場麵,顧衛國卻穩如泰山。
他坐在小馬紮上,連屁股都沒挪一下,隻是不疾不徐地用火鉗從烤爐裏夾出一個個金黃色的烤土豆,再用油紙包好,遞給付了錢的人。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狂喜,平靜得像是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這份鎮定,反倒讓那些喧鬧的鄰居們感到一絲敬畏,不由自主地收斂了許多,真的開始歪歪扭扭地排起了隊。
林嵐在屋裏早就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她從門縫裏看到這一幕,激動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公公用一個廢油桶和幾顆土豆,竟然真的做成了生意!
“林嵐,出來收錢。”
顧衛國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
“哎!”
林嵐應了一聲,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
她深吸一口氣,把妮妮安置在屋裏的小床上,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當她看到院門口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鄰居們,一個個都用炙熱的目光盯著烤爐,手裏攥著錢時,她的臉頰不由得有些發燙。
她走到顧衛國身邊,學著他的樣子,挺直了腰板,開始幫忙收錢、記賬。
起初她還有些手忙腳亂,但當她收下第一筆錢,第二筆錢......
那一張張帶著體溫的鈔票被放進鐵盒裏,發出清脆的聲響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成就感,從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不再是那個隻會在家裏默默忍受的懦弱媳婦,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是能和公公並肩作戰的夥伴!
烤爐裏的土豆本就不多,總共也就二十來個。
沒多久,就宣告售罄。
“沒了?怎麼就沒了!”
一個排在隊尾,沒買到的男人懊惱地直拍大腿。
“老顧,你再烤點啊!我錢都準備好了!”
顧衛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對著眾人,聲音洪亮地說道:“今天就這些了,賣完了。想吃的,明天請早。”
說完,他看了一眼林嵐,示意她把錢箱和板凳都收進去。
這幹脆利落的做派,更讓眾人覺得他高深莫測。
“嘿,我說顧衛國,你這是發財了啊?”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說話的是住在對門的錢嫂,一個出了名的長舌婦,平日裏最喜歡搬弄是非。
剛才嘲諷顧衛國最起勁的,就有她一個。
此刻看到顧衛國生意火爆,她心裏又酸又妒。
顧衛國轉過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麼,我發財了,礙著你家米缸裏長蟲子了?”
“你!”
錢嫂被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不就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嘛!神氣什麼!一個破土豆賣五毛錢,你這跟搶錢有什麼區別?小心被抓去當投機倒把的典型!”
這話說得就有些惡毒了。
在這個年代,“投機倒把”可是個能毀人前程的大帽子。
周圍的鄰居臉色都有些變了,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林嵐更是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護住了身前的錢箱。
顧衛國卻笑了,他一步步走到錢嫂麵前,那雙銳利的眼睛看得錢嫂心裏直發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第一,我賣的東西,明碼標價,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王嬸她們的錢,是我逼她們給的嗎?”
他目光掃向剛剛買了土豆的王嬸等人,王嬸立刻說道:“那當然不是!老顧這土豆,值這個價!”
“第二,”
顧衛國繼續盯著錢嫂,“我是在自己家院子裏,用自己的手藝換飯吃,沒偷沒搶,犯了哪條法了?你要是覺得我犯法了,現在就去派出所舉報我。去啊,我在這兒等著。”
他往前逼近一步,氣勢十足:“你要是不敢去,就在這兒給我把嘴閉上!下次再敢咒我,你信不信我把你那滿嘴爛牙,一顆一顆全給你敲下來!”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勁兒!
錢嫂被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嚇得渾身一哆嗦,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灰溜溜地鑽回了自己家,重重地關上了門。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顧衛國用最強硬的姿態,為自己的小生意立下了威,也讓所有鄰居都明白了一件事——現在的老顧,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可以任人拿捏的老好人了。
夜幕降臨,顧衛國關上了院門。
屋子裏,林嵐正激動地數著鐵盒裏的錢。
五毛一個,十個土豆,就是整整五塊錢!
這幾乎是她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飯桌上,擺著香噴噴的豬肉燉粉條。
妮妮坐在顧衛國腿上,小嘴裏塞滿了肉,吃得滿嘴是油。
顧衛國把自己碗裏最大的一塊肉夾給了孫女,又給林嵐夾了一筷子。
“吃,多吃點,看你瘦的。”
林嵐眼眶一熱,低著頭,大口地扒拉著米飯,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隨著這頓溫暖的晚餐一起咽下去。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筒子樓不遠處的一家簡陋小旅館裏,氣氛卻是一片冰冷。
顧衛東和顧芳正分吃著一碗泡得發脹的方便麵。
他們被趕出家門,身上的錢不多,隻能先在這種地方落腳。
“哥,我們怎麼辦啊?錢快花完了!”
顧芳愁眉苦臉地問。
顧衛東煩躁地扒拉著麵條,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都怪那個老不死的,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等他後悔了,跪著來求我們,你看我理不理他!”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一個跟顧衛東平日裏混在一起的青年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衛東,你猜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
顧衛東沒好氣地問。
那青年誇張地說道:“我看見你爸,在你們家後巷,賣烤土豆!我的天,那叫一個火爆啊!整個巷子的人都圍著搶,五毛錢一個,還都說好吃得跟龍肉一樣!就那一會兒工夫,我估摸著他最少掙了你半個月的夥食費!”
“你說什麼?”
顧衛東猛地站了起來,手裏的泡麵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他的臉上,先是寫滿了不敢置信,隨即,那份不敢置信就迅速被一種強烈的、混雜著貪婪與怨毒的情緒所取代。
那個被他視為累贅、一腳踹開的老東西,竟然背著他,找到了發財的門路?
他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