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軍臉上的熱情,幾乎要化為實質。他緊緊握著江建國的手,仿佛握住的是飯店未來的命脈,而不是一隻布滿老繭的農夫的手。
“老師傅,您的意思是?”劉建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建國緩緩抽回手,端起桌上那碗已經涼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劉師傅是爽快人,我江建國也不是不識抬舉。這定金我收下,供貨協議,也可以簽。”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那雙深邃的眸子直視著劉建軍,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您說!別說兩個就是二十個,隻要我劉建軍能辦到,絕不含糊!”
江建國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的菜金貴。價格,自然也要金貴。以後我送去的菜,無論品種,無論多少,都按今天這個價,五塊錢一斤。”
五塊錢一斤!
饒是劉建軍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個價格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哪裏是賣菜,這簡直是賣黃金!
但他隻猶豫了不到三秒鐘,便一咬牙,重重點頭:“行!五塊就五塊!隻要老師傅您的菜,都有那天那棵‘翡翠白菜’的品相,我迎客來全收了!”
他知道,那種品質的菜,做出來的菜品,足以讓迎客來在整個縣城,乃至地區,都再上一個台階。這筆投資,值!
江建國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信不過口頭承諾。咱們要簽,就簽一份白紙黑字的正式合同,不僅你我要簽字畫押,還得請村支書李書記做個見證人。以後,迎客來就是我唯一的供貨商,而我也隻給你們迎客來供貨。”
這第二個條件更是讓劉建軍喜出望外。他本就擔心這等奇人被別的飯店挖走,江建國主動提出綁定,正中他的下懷。
“沒問題!老師傅您想得周到!我這就回去草擬合同,明天就帶上公章,再備上一份厚禮,和您正式簽約!”
事情談妥,劉建軍心滿意足地帶著徒弟離開了。
蘇秀雲激動地捧著那五十塊錢,手都在抖:“公......公公,這......這可是五十塊錢啊!”
江建國臉上卻沒什麼波瀾,他隻是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對蘇秀雲淡淡地說道:“把錢收好。你去燒鍋熱水,再拿件破棉襖出來。”
說完,他便起身,走向了那口死寂的井窖。
天已大亮,井窖裏卻依舊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江建國搖動轆轤,繩子被一圈圈地收緊。
很快,一個渾身掛滿白霜,散發著惡臭的人形物體,被緩緩地從井下吊了上來。
正是江偉。
他整個人已經凍得不省人事,嘴唇發紫,臉色青白,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被井裏的潮氣浸濕,僵硬得如同鐵甲。一股騷臭味從他的褲襠處傳來顯然是已經嚇到失禁。
蘇秀雲看到他這副模樣,嚇得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江建國麵無表情地將他從繩子上解下來像扔一袋垃圾一樣扔在地上。他用腳踢了踢,江偉才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悠悠轉醒。
當他看清眼前是父親那張冷漠的臉時,眼中瞬間爆發出無盡的恐懼,身體篩糠般地抖了起來。
“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了我吧......”他聲音嘶啞,氣若遊絲。
那一夜的經曆,比任何毒打都更讓他恐懼。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空感,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已經徹底摧毀了他那點可憐的膽氣。
江建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裏沒有半分憐憫。
“想清楚你姓什麼了嗎?”
“想......想清楚了......我姓江......我姓江......”江偉泣不成聲。
“很好。”江建國點了點頭,“那就滾吧。”
他將那件破棉襖扔在江偉身上:“穿上它,滾出這個家。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我江家沒有關係。”
江偉如蒙大赦,他不敢有絲毫的遲疑,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裹上那件還帶著一絲暖意的棉襖,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個讓他永生難忘的噩夢之地。
從此,這個家裏,再也沒有江偉這個人。
時光飛逝,冬去春來。
轉眼間,已是1983年的春天。
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抽出了新芽,給這個破敗的小院帶來了一絲難得的生機。
江建國的身體,在靈泉霧氣日複一日的滋養下,已經大好。他每日去後山打柴,下地幹活,身子骨甚至比許多年輕小夥子還要硬朗。而蘇秀雲,在經曆了最初的陣痛後,已經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合格的當家人。她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把那五十塊錢的巨款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
江萌萌是變化最大的。充足的營養和安穩的環境,讓她那蠟黃的小臉變得白裏透紅,怯生生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孩子應有的靈動。她不再那麼害怕江建國,偶爾還會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甜甜地叫一聲“爺爺”。
唯一讓江建國憂心的就是靈泉空間。那場反噬之後,空間的恢複速度極其緩慢。直到今天,那泉眼也隻是能氤氳出一些看得見的霧氣,連一滴泉水都凝聚不出來。
這天,江建國照例進入空間。他發現那終日縈繞的霧氣,似乎比往日濃鬱了許多。而在他前幾天試種的一株草藥的葉片上,竟凝結著一滴指甲蓋大小、晶瑩剔透、散發著奇異清香的露珠。
這是......藥露?
江建國心中一動。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滴露珠用一個小瓷瓶收集起來。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露珠的瞬間,一股比靈泉霧氣精純百倍的溫潤能量,順著他的指尖湧入體內,讓他渾身一震,四肢百骸都說不出的舒泰。
這絕對是寶貝!
江建國欣喜若狂。他知道,這或許是靈泉由氣化水過程中的一種形態,是精華中的精華!
他正愁如何利用這藥露,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找上了門。
來人是江建國年輕時的老夥計,孫大海。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此刻卻滿麵愁容,眼窩深陷。
“建國,我......我是來跟你道個別的。”孫大海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江建國連忙將他讓進屋,蘇秀雲也懂事地端上了一碗熱水。
“出什麼事了?”江建國皺眉問道。
江建國心中一沉。孫大海的母親他記得是個很和善的老太太。前世自己落魄時,還曾給過自己一個熱乎的窩頭。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娘......”孫大海捶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說道,“她要是就這麼走了,我......我死都不瞑目啊!”
看著老夥計那悲痛欲絕的樣子,江建國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
他拍了拍孫大海的肩膀,沉聲說道:“大海,你信不信我?”
孫大海一愣,抬起淚眼婆娑的臉。
江建國轉身進屋,再出來時,手裏拿著的正是那個裝著藥露的小瓷瓶。
“我早年間,跟一個走方的老郎中學過一個偏方,專治這種陳年的癱瘓之症。”他將瓷瓶塞到孫大海手裏,一臉嚴肅地說道,“你拿回去給你娘服下。記住,隻能用清晨的第一捧無根之水送服,而且服下之後,七七四十九個時辰之內,不能見光,不能沾葷腥。”
他編了一套玄之又玄的說法,為的是不引人懷疑。
孫大海看著手裏那滴晶瑩剔透的露珠,將信將疑。但此時的他,已是病急亂投醫,任何一絲希望都不願放過。
“建國......這......這真的行嗎?”
“死馬當活馬醫吧。”江建國歎了口氣,“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孫大海千恩萬謝地走了。
第二天,一則驚天動地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江家村,並以燎原之勢,向著整個鄉鎮擴散!
孫家的老太太,那個癱瘓在床五年,所有人都以為要燈盡油枯的老人,竟然在喝了江建國給的一滴“神藥”之後,奇跡般地站起來了!
據說孫大海回去後,照著江建國的法子給老娘服下藥。當天夜裏,老太太就排出了一身腥臭無比的黑色汙垢。第二天早上,她竟然就能自己坐起來了!到了下午,已經能扶著牆下地走路了!
這簡直是神跡!
整個鄉鎮都轟動了!無數人湧到孫家,親眼看到了那個曾經癱瘓在床的老太太,此刻正滿麵紅光地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一時間,“江神醫”的名號,不脛而走。
各種流言蜚語也隨之而來。有人說江建國是得了神仙指點有人說他挖到了百年的人參......
而江家那破敗的院門,也瞬間被踏破了門檻。無數拖家帶口、前來求藥的人,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江建國對此早有預料,他一概閉門謝客,隻說那“神藥”是祖上傳下的總共就那麼一滴,用完就沒了。
大多數人雖然失望,但也無可奈何。
可總有那麼些不信邪的不講理的。
這天下午,一個熟悉而尖利的聲音,就在江家門外響了起來。
“開門!江建國,你個黑了心的!有神藥竟然藏著掖著!快拿出來給我!我......我也癱了!我要死了!”
蘇秀雲正在院子裏喂雞,聽到這聲音,臉色一變。
隻見錢翠花正被人攙扶著,躺在一張破門板上,哼哼唧唧,一臉痛苦,仿佛隨時都要斷氣。
她聽說孫老太太的事情後,立刻動了心思。她兒子錢富貴的胳膊廢了,她正愁沒地方撒氣,這送上門的機會,她豈能錯過?她也裝起了癱瘓,想來訛一滴神藥。
蘇秀雲被她罵得臉色漲紅,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江建國從屋裏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門板上的錢翠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錢翠花見他出來哼唧得更來勁了:“哎喲......我不行了,建國啊......看在淑芬的麵子上......你就救救我吧......”
江建國隻是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他身後的蘇秀雲,看著眼前這個撒潑耍賴的老虔婆,再看看身邊沉默如山的公公,一股壓抑了許久的怒火,猛地從心底裏竄了上來!
她想起了公公對她說的話:“以後這個家,你說了也算。”
她想起了公公為她出頭,暴打江偉時的場景。
她想起了公公為了護住這個家,揮刀砍向錢富貴的決絕。
她不能再懦弱了!
蘇秀雲猛地一轉身,衝進灶房,提起牆角那隻裝著豬食的散發著酸臭味的泔水桶,快步走了出來。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她走到錢翠花的麵前,將滿滿一桶混著菜葉和餿飯的泔水,“嘩啦”一聲,從頭到腳,盡數澆在了錢翠花的身上!
“啊!”
錢翠花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她哪裏還顧得上裝癱瘓,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門板上彈了起來。
“你個小賤人!你敢潑我!”她氣急敗壞地尖叫著,渾身上下掛滿了爛菜葉,狼狽不堪。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蘇秀雲扔掉手裏的桶叉著腰第一次挺直了脊梁,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回罵道:“潑的就是你!你個為老不尊的老東西!想裝病訛人,也不看看地方!我們家不歡迎你!趕緊給我滾!”
錢翠花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強硬姿態給鎮住了一時竟忘了還嘴。
就在錢翠花又羞又怒,準備撒潑打滾時,一個清冷如雪,卻又帶著一絲悲憫的聲音,從人群外悠悠傳來。
“錢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一身在鄉下極為罕見的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姑娘,正緩緩走來。她約莫二十歲出頭,皮膚白皙,眉眼清秀,氣質幹淨得不染一絲塵埃,仿佛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而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女。
她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人,正是江建國的養女,林晚秋。
她竟然回來了。
林晚秋走到錢翠花身邊,拿出一條雪白的手帕,動作輕柔地幫她擦拭著臉上的汙穢,聲音裏充滿了關切和不忍:“錢奶奶,您別哭了。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身子要緊。”
她這副悲天憫人的姿態,與剛剛蘇秀雲的“潑婦”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錢翠花一見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林晚秋一邊輕聲安慰著她,一邊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投向了院子裏的江建國。那目光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和挑釁。
她又從兜裏掏出幾張嶄新的鈔票,塞到錢翠花手裏:“錢奶奶,這點錢您先拿著,去買身幹淨衣服換上。有的人心黑了是神藥也救不回來的。”
安慰完錢翠花,她又對著周圍的村民微微頷首,轉身飄然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江建國說一句話,仿佛他就是個陌生人。
錢翠花拿著錢,罵罵咧咧地被幾個親戚扶著走了。
人群散去,江建國看著林晚秋離去的背影,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他知道,他最強的對手,終於登場了。
而剛才被錢翠花哭鬧時弄掉在地上的那條雪白手帕裏,正靜靜地躺著一張小紙條。
上麵,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行字:“父嗜血,必遭天譴。”
夜,深了。
江建國坐在燈下,反複摩挲著那張小紙條眼神冰冷如鐵。
就在這時院牆外突然傳來一聲低沉而壓抑的野獸的咆哮!
他心中一凜,快步走到窗邊。隻見月光下,一雙閃著幽幽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家的院門。
那是一頭被什麼東西吸引而來的......餓狼!
江建國立刻想到了那瓶藥露。他在燈下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晶瑩的液體裏,似乎含著某種肉眼難以察覺的熒光物質。
正是這種東西,在黑夜中,吸引了這頭嗅覺靈敏的畜生!
新的危機,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