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挺畜生的。
回望年輕那會兒,他還住在五穀村兒,是個酒鬼,人見人嫌。
全世界唯一還願意對他好的,隻有他那個苦了大半輩子的嫂子。
結果自己是怎麼回報她的?
那天晚上,他借著酒勁兒強迫了嫂子。
他還記得嫂子當初掙紮時,指甲摳進他手臂的劇痛,還有那認命般麻木的眼神。
可那會兒,他全然不知道心疼,甚至當幾個狐朋狗友攛掇他,也要糟蹋嫂子時,他險些就同意了。
後來嫂子悲憤跳河後,村裏就再容不下他了。
可他這樣的人,世上哪裏都容不下的,就算外出打拚,也沒什麼本事,隻能四處碰壁。
多可笑啊,撞得頭破血流時,他才突然想起嫂子的好了。
可惜啊,世上沒有後悔藥。
“哈哈——咳咳咳!”
男人憎恨的笑了兩聲,隻感覺肺部如同火燒。
可他心間卻有種自虐般的快.感。
“都他媽活該,活該啊......”
如今他孤家寡人,躺在租的破房子裏,疾病纏身,窮困潦倒,一切都是報應!
“嫂子......”
恍惚間,他想起某個冬夜,自己醉倒在村口的雪地裏。
是嫂子提著煤油燈尋了半夜,硬是用單薄的身子把他背回家。
那時他吐得厲害,弄臟了嫂子唯一那件棉襖,她卻隻是默默擦淨自己的臉,往自己懷裏塞了個熱乎乎的烤地瓜。
“生子,人得往前看。”
“旁人咋罵你,嫂子也不會不管你,嫂子盼你出息。”
她當時這麼說,手心的溫度燙得人心口發疼。
周生的眼睛已經花了,看不清東西,嘴裏卻還在喃喃念叨。
“要是有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贖罪......”
可突兀間,他的耳邊卻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
“我、我不用你當牛做馬。”
身體的病痛莫名消失,周生猛然瞪大了眼睛!
嫂子?!
眼前的女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烏黑的頭發用木簪挽著,眉眼間透著疲憊,卻掩不住溫婉秀麗。
一如記憶裏那般年輕。
此刻,她就被綁在炕頭,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她纖細的手腕,白.皙的皮膚上已經磨出了幾道紅痕。
她眼中噙著淚水,也蓄滿了失望,本就老舊的衣衫被扯得淩亂,露出肩膀上一片淤青,顯然在掙紮時受了傷。
她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縮在牆角,可即便如此,陳月娥的語氣在嚴厲中也帶著溫柔:“強子,你別犯渾,我是你嫂子啊!”
看著那張讓自己魂縈夢繞了半輩子的俏臉,周生的嘴唇顫抖,眼眶急速泛紅。
當他視線從房間裏望了一周,最後落到貼滿舊報紙的牆上,掛著的舊日曆,止不住跪地痛哭。
1985年,6月18。
他回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節點——害死他嫂子的那天。
周生顧得不得別的,趕緊爬起來幫她解開繩子,然後在陳月娥錯愕的目光中,高高抬起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聲屋子裏裏回蕩。
“生子!”
陳月娥驚呼,顧不得手腕的疼痛,下意識想伸手去攔。
這個舉動是出於本能,所以,當她意識到她觸碰了周生的身體後,卻又像是被毒蟲蟄了似得,迅速抽回手。
結果,周生仍然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又揚起手來了第二下。
這一巴掌甩得極重,周生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嘴角滲出血絲。
這下,她終於是有些不忍心,盡管目光還有疑慮,卻仍然抓住了周生的手腕。
“你、你先別......”
“嫂子,是我對不起你......”
周生聲音哽咽,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淌,“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
陳月娥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小叔子這副模樣。
那雙總是渾濁發紅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她看不懂的悔恨和心疼。
可不論如何,眼下男人說什麼,她都不肯再信了。
她手指緊了緊,低著頭:“你要是缺錢了,就自己去翻吧,犯不上這樣......”
周生望著他,有心解釋,卻什麼也說不出,隻是嘴裏苦澀。
正當這時。
咚咚咚!
門外,不適時宜的傳來陣熟悉的油嘴滑舌。
“生子!磨蹭啥呢?哥兒幾個等著你喝酒呢!”
聲音響起的一刻,陳月娥的俏臉唰地煞白。
周生也明顯感覺到嫂子纖細的身子猛然緊繃,心再度絞成了一團。
他當然聽出了來人是誰。
王賴子,村兒裏出了名的地痞,也是當初攛掇他禍害嫂子的狐朋狗友之一。
周生沉下臉,正要起來,卻感覺嫂子緊緊抓住他不放,哀求的搖著頭。
他知道,對方是怕自己和他們混在一起,再犯渾。
“嫂子,你信我。”
說著,他起身去開門。
而就在手掌摸到破木門的瞬間,掌心突然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
他抬眼一瞧,驚愕地發現,他正處於一座巨大的超市倉庫裏。
整整三排貨架齊刷刷的延展開來,望不到頭。
成堆的米麵糧油排列齊整,整扇的豬肉掛在冷凍區,甚至更遠處,他還看見這個年代罕見的進口商品。
周生懵逼的走到打開的米袋子裏,隨手捏了半把,觸感真實無比。
然而緊跟著,他卻是眼前一晃,又回到了那間破土房門口。
再抬起手時,掌心處赫然躺著幾顆晶瑩米粒,品相上乘。
周生的心跳劇烈加快。
“喲,完事兒了?”
一陣猥瑣的笑聲叫他回過神兒。
身前,王賴子披著快要包漿的軍大衣,正裂開嘴,露出滿口大黃牙:“咋樣生子,尋思好了沒有呢?”
“你這癮也過完了,該哥兒幾個了吧?”
“隻要你點個頭,讓我跟你嫂子待個十分鐘......不,五分鐘!就五分鐘,你欠我那十五斤豬肉,咱一筆勾銷,絕不賴賬!”
這些話,全部落在屋裏的陳月娥耳中,一字不落。
她雙手緊緊揪在一塊,怕的全身都在發抖。
十五斤豬肉......就算把她全部身家都抵上,也不賣不上這些錢!
陳月娥明白,以自己那小叔子的混賬性子,隻會覺得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心頭絕望之下,她已經將視線放在了桌上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