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消散之際,她終於聽到了那個自己養了十六年的兒子的聲音:
“娘,消氣了就回去吧,今日兒子大喜之日,娘何必為這等低賤之人上心。”
“她可是養了你十六年,我兒不怪娘狠心?”
“哼。“
少年聲音清潤,和他父親如出一轍,可說出來的話卻讓蘇若萋心徹底死了。
“她不過就是祖母派來伺候兒子的賤婢而已。”
聲音越來越遠。
意識逐漸喪失......
她好恨!
真的好恨......
——
“砰。”
蘇若萋一睜眼,就見一個茶盞直直朝她飛來,下一瞬,額頭一痛,鮮血順著額角留下。
恍惚抬頭,就見自己正跪在十幾年前侯老夫人的房間裏。
不光是一應陳設,就連上首那年輕了好幾歲的老夫人,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這是沒有死?
還是在做夢......
可額頭上清晰的痛感又似乎在告訴她,這不是一場夢。
還未等她多想,就聽上麵的老夫人......不對,現在她應該還是侯夫人憤怒的出聲:
“蘇氏,時輝乃是我昌平侯府唯一的嫡孫,你竟找這麼個低賤之人來給他看腿,莫不是在故意折辱與他!”
隨著侯夫人怒火中燒的嗬斥聲響起的,是她重重拍打桌子的聲音。
已經模糊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
這似乎是在沈時輝三歲的時候,他因為貪玩不慎摔斷了腿,當時宮裏太醫都來看過,隻說是骨折,隻要休息一陣就能好了。
可偏偏他每每夜裏都腿疼到哭。
當時她察覺了不對,懷疑太醫診斷有誤,便偷偷出門,在鬼醫家中跪了一天一夜,這才求他來給沈時輝看腿。
誰知侯夫人自視甚高,看不上鬼醫出身低微,還是自己以死相逼這才求了侯夫人,讓鬼醫給沈時輝看診。
這一看才知原來沈時輝的腿不僅斷了了,而且碎骨頭還紮進皮肉,若不能將碎骨取出,他的腿不僅永遠好不了,嚴重起來甚至會危及性命。
最後鬼醫出手幫沈時輝治好了腿,可她卻被侯夫人以不敬婆母為由,在祠堂沒水沒食的關了三天三夜,直到丟了半條命才被放出來......
她不知道現如今到底是夢,還是死前的走馬燈。
可哪怕是夢,她也不願再以自己的血肉去飼養這群人麵獸心的禽獸了。
上首侯夫人見蘇若萋久久不語,聲音更加尖銳:“蘇氏,今日有老身在,你休想胡作非為讓這麼個醜乞丐去碰我孫兒!”
鬼醫雖然常年遊走在民間,看著儉樸了些,可怎麼都夠不上這聲乞丐。
蘇若萋心中冷笑,這整個昌平侯府全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眼睛長在頭頂的貨色罷了。
原本,她該在侯夫人說出這句以後磕頭求饒最後以死相逼的。
可是這一次,她卻是抬頭看著侯夫人一笑:“婆母說的是,是我見時輝腿上急瘋了,怎麼能隨便找人給時輝看腿呢。”
侯夫人都已經做好了蘇若萋會求她讓這大夫給時輝看腿的準備了,不想她竟是就這麼放棄了,一時竟愣住了。
隨即狐疑看著蘇若萋:“你說的是真的?真不讓這大夫給時輝看腿了?你放心的下?”
一連三問可以看出侯夫人此時的震驚。
她雖然嘴上嫌棄蘇若萋找來的這大夫是乞丐,可私底下也讓人查過,知道這人在民間有幾分手段。
正好沈時輝這段時間的確不太好,便想著等蘇若萋好好求求她,她便順勢同意。
誰知這蘇氏突然改了口。
侯夫人落到蘇若萋身上的目光中便帶上了幾分狐疑。
蘇若萋感覺到了,卻也不動聲色:
“之前是兒媳急糊塗了,如今聽娘提點,才想起時輝的腿乃是太醫親自看過的,天下還有那裏的大夫比太醫更有本事嗎?既如此,還是聽您的,按照太醫給的方子讓時輝好生養著,免得再讓亂七八糟的人給看出毛病來。”
蘇若萋語氣不急不緩。
她與昌平侯府這些人相處這麼多年,每個人的心思早就被她摸透了。
這會她將侯夫人高高架了起來,果然就讓對方無話可說了。
那怕侯夫人的確還有幾分擔心小孫子,可這會也做不出自打嘴巴的事。
隻能沉著臉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那兒媳便送大夫回去?”蘇若萋笑著詢問。
侯夫人閉上眼仿佛沒有聽到一般,轉動著手中的佛珠。
蘇若萋依舊恭敬的給她行了一禮,然後退出門去。
等到蘇若萋身影消失,侯夫人終於忍不住起身將手中珠串用力拍到桌上,胸口起伏的對身側孔嬤嬤道:
“我就說當初不該讓這麼個低賤玩意進府,果然是個上不了台麵的賤人。”
孔嬤嬤連忙安撫:
“夫人不必與她計較,一個假貨而已您若想治她,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
侯夫人麵色陰沉:“是該好好教教她規矩了。”
......
另一側,蘇若萋親自送鬼醫出門,麵上滿是歉意:
“對不起,本想求您來侯府看病的,卻不想......讓您白白受氣了,我沒有別的可以補償,這些您拿著,日後行醫走動也用得到。”
蘇若萋給他的是一個荷包,荷包裏幾塊金錠子。
這是她進府之前她姨娘用所有體幾換來給她以備不時之需的,她一直帶在身上。
頭發花白的老頭深深看了蘇若萋一眼,然後重新將荷包推了回來:“收著吧,我看你比老頭子我更需要這些。”
見蘇若萋還欲再說,老頭繼續道:“我本也是看著你娘於我有些前緣的份上走這一趟的......罷了,別的老頭子就不說了,我會在京城再待一個月,若你還需我出手,便再來找我。”
說完也不顧蘇若萋反應,直接就離開了。
蘇若萋愣了半天。
上一次鬼醫救了沈時輝就走了,她竟不知對方居然和蘇夫人有關係......
感受著風吹到麵上的涼意,她開始懷疑了起來。
這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又或者是重生......
就在她恍惚之際,一道粗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世子妃,夫人有命,世子妃無故偷偷出府找那野大夫,壞了府中規矩,又不敬婆母,便從今日起去祠堂抄孝經反省,什麼時候抄完了百遍孝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