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寧隻覺得喘不過氣來。
空氣裏彌漫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可偏偏她仍嗅得出那一絲熟悉的香調,是林庭深的襯衣洗滌劑。
一種低調的雪鬆氣味,混著薄荷的清苦,像極了他曾在深夜抱著她時胸膛的味道。
她幾乎是本能地厭惡。
那些記憶,如今不過是軟刀子,一寸一寸剜她的心。
“你還不走?”
她的聲音沙啞冷淡,眼也沒睜開,語氣像被冰封過的刀鋒。
林庭深像被突然點中命脈,喉結動了動,卻沒說話。
蘇蔓寧睜開眼,一字一句地咬出話來。
“林庭深,你現在怕了,是不是?”
他微微一愣,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明情緒。
“你怕丟了總裁的位置,怕董事會把你踢下來,怕那些投資人撕破臉,怕媒體曝光更多黑料!”
她盯著天花板,嘴角卻扯出一個淡漠的笑。
“怕江如雲曝光你私生活,怕你在林家徹底失了話語權!”
她側過臉,直視他。
“你甚至......連她也怕失去,是吧?”
他瞳孔微顫,卻還是一言不發。
“可你最怕的,其實是我!”
她猛地坐起身,手背擦過吊瓶管線,微微有些刺痛。
“你怕我真的不要你了,怕我連一句話都不肯再留給你了!”
“你怕......你曾經擁有的這一切,徹底消失了!”
林庭深站在原地,臉色如紙,他從沒聽過她這樣說話。
曾經那個柔.軟、懂事、永遠都小心翼翼包容他的蔓寧,此刻像一把被磨得鋥亮的刀,直指他心臟最深處。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會一直等你?”
她語氣依舊平靜。
“就像從前那樣,等你忙完應酬、等你出差歸來、等你解釋一遍又一遍那些破綻百出的謊話!”
“你以為我會一直在家裏煲湯、洗衣、掃地、整理你出門的西裝、提醒你記得吃胃藥、給你準備會議資料?”
“林庭深,我不是你的附屬!”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鋒利。
病號服鬆垮垮地掛在她骨架分明的肩上,臉色蒼白卻氣場逼人,眼底的堅定讓人無法忽視。
林庭深張了張口,嗓子卻幹啞得幾乎發不出聲。
他想要解釋,想要靠近,但腳步卻像被冰封了一般。
“我......”
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啞。
“我知道你恨我!”
“可事情發生以後,我最擔心的......不是我自己!”
他說得很輕,像是怕吵醒什麼,又像是怕驚擾她心底的某種防線。
“我知道你會比我更擔心我!”
“因為你就是那樣的人!”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從前我有你在身邊,每天都有人提醒我穿厚點、少喝點、別熬夜。
你會問我胃還痛不痛,會給我放一張字條在我辦公桌下麵,說‘外賣到了,記得吃熱的’!”
“我習慣了......我真的,習慣了!”
“你不在以後,我才知道,我有多不習慣!”
他低下頭,聲音越來越輕。
“你暈倒那天,我真的怕了!”
“怕你從此不再屬於我!”
蘇蔓寧閉了閉眼。
她不是沒心。
那一刻,的確有某種東西,在她心口輕輕地敲了下。
記憶像潮水,一股腦灌進腦海:
他送她回家時,一路護著她走人行道;
她生理期痛得要死,他淩晨兩點出門給她買藥,還燙了一條毛巾回來說。
“以後你痛,我也跟著痛!”
他把她寫在通訊錄裏叫“寶藏”,朋友圈第一條固定置頂,是五年前婚禮的合影。
她以為,那些全是真心。
可惜,真心也會變味。
她努力控製住眼眶泛起的濕意,冷聲道:
“這些,不足以成為你不肯走的理由!”
“你口口聲聲說擔心我,其實你隻是......舍不得你失去的那部分舒適!”
“你在擔心我之前,先問問你自己,那個能被人隨便替代的夜晚,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死在病房?”
林庭深被她說得無言以對。
他仿佛瞬間跌入了黑暗的深井,無法掙脫。
蘇蔓寧用盡全身力氣,扯著點滴支架撐起身。
“你要是真在意我,就離開!”
“我不需要你!”
“現在不需要,以後也不會再需要!”
林庭深站著不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想把她整個人牢牢記在心裏。
她抬起頭,嗓音平穩,卻比任何一場風暴都讓他心碎:
“你走吧!”
“我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沉默像一張慢慢收緊的網,緊緊包圍住兩人之間那段搖搖欲墜的往昔。
林庭深終究還是轉身了。
他像個敗將,一步一步地退出了病房。
門輕輕帶上,窗簾晃了晃,白熾燈將房間照得冷清如墓。
蘇蔓寧扶著點滴杆站在窗前,看著他孤零零的背影走進走廊的盡頭,最終消失不見。
她終於,閉上了眼。
淚,一滴都沒有。
江如雲坐在酒店的陽台上,天還未亮,城市遠處的燈光已然黯淡,天邊一線微光撕.裂黑暗。
她手中握著香煙,煙灰抖落在真絲睡裙上也毫無察覺,另一隻手緊攥著手機,指尖已經泛白。
屏幕上,是酒店對麵的監控畫麵截圖。
林庭深昨晚去了醫院,待了整整四個小時,出來時步伐踉蹌,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江如雲的臉色一瞬間陰沉到極致。
她早已派人盯緊蘇蔓寧的病房,一有動靜便第一時間通知她。
本以為這場精心布置的風波能讓林庭深徹底清醒,認清她才是站在他身邊最有價值的人。
她替他擋了媒體的第一波攻勢,安排人刪帖、重構話題導向,甚至為他對衝了一部分突發的財經輿論。
可林庭深—那個她費盡心機拉下深淵的男人,第一時間竟然去找了那個“隻會哭泣”的女人。
江如雲感到前所未有的惡心。
她眼神怔怔,嘴角卻扯起一抹幾乎變形的冷笑。
“他知道是我!”
“他一定知道!”
這波風暴的節奏太明顯了,從剪輯過的酒店照片到構陷女主精神失常的言論,再到水軍跟進的統一話術,沒有任何一處是普通爆料者能操作出來的。
林庭深不是蠢人。
她原以為他會默認—會默認她是背後操盤的人,也會默認這是她替他出的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