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忽然一拍桌,聲音低沉卻透著罕見的激賞。
“官家今日之言,老夫佩服!”
李綱也緩緩站起身,拱手躬身道:“官家有此遠見,實乃社稷之幸。”
這話擲地有聲,殿中氣氛一下輕快了幾分。
趙恒微微頷首,眼中卻沒有多少得意,反而更添了幾分沉穩。
宗澤盯著他,眸中有光微微閃爍。
這小子......真的厲害。
若他真能走到那一步......也許,未必不是大宋之幸。
趙恒見兩人神色,便知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表麵一派輕鬆,實則心中卻清楚得很。
遷都,不是簡單的地理問題。
趙恒收斂了眸中的光,語氣溫和道:“遷都一事,朕不急行。”
“待屯田初成,兵馬可動,倉廩稍實,再擇良機宣詔。”
宗澤點點頭,罕見地露出一絲讚同之色:“此策周全。”
李綱拱手道:“臣願從命,輔官家成此大業。”
趙恒含笑點頭。
“好。”他說,“有二位在,朕,心安。”
宗澤與李綱拱手,再拜,齊聲應下。
“臣等,誓死追隨官家!”
趙恒微微頷首,沒有多說廢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去各司其職。
宗澤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轉身便走。
禦書房再次歸於寂靜,隻餘趙恒獨自一人站在空蕩的殿中。
許久,他才慢慢在龍椅前坐下,頭靠著椅背,仰望著雕龍畫鳳的天頂。
心中,卻是波濤暗湧。
遷都,隻是第一步。
更大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北方,金兵盤踞汴梁,太上皇與欽宗仍是階下囚。
中原州郡殘破,百姓流離失所,義軍雖有,卻散而不聚,難成氣候。
南方,臨安雖存,可國庫空虛,糧倉半廢,文臣怯懦,武將驕橫。
更不用說朝堂之上,暗流湧動,趙構那邊早已開始籌謀反撲。
整個大宋,表麵尚能維持一天太平,實則風雨欲來,隨時都可能塌陷。
更何況,他連自己都不是趙恒。
真正的趙恒......早已在北地金營中生死未卜。
而他,隻是個替身,是宗澤一手推上來的,半真半假的皇帝。
他知道,宗澤扶持他,不是因為信他。
隻是為了保住一點點希望。
一個......至少還能站得住說話的皇帝。
趙恒嘴角勾了勾,笑意卻帶著點苦澀。
他明白得很。
眼下的局麵,不是靠幾句豪言壯語就能逆轉的。
即便遷都建康成功,即便南地屯田得手,北地也依舊是金兵肆虐,朝中依舊有人想著議和求生。
想真正讓大宋再起,隻能一邊以民為本,一邊操練兵馬,同時還得想辦法——
等機會。
等金人犯錯,等中原有變,等天下人心思動。
而在那之前,他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盡人事,聽天命。
趙恒慢慢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遠處宮牆上點起了燈,照得影子斑駁陸離。
他負手而立,望著那一盞盞燈火,眸中光影起伏。
忽然,他低聲笑了一聲,自語。
“趙恒也好,假趙恒也罷。”
“隻要這身龍袍還在,隻要這口氣還在——”
“這天下,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趙恒站在窗前,靜靜凝望著夜色中晃動的燈火,心中一片清明。
良久,他轉身,走回案前。
提筆,蘸墨。
指尖微頓,他卻沒有任何猶豫,揮筆如風,在宣紙上落下一道道鋒銳而有力的字跡。
【詔曰——】
【靖康之變,國恥未雪,二聖北狩,宮闈蒙辱。】
【朕繼位以來,痛心疾首,誓以一身報國,誓不與金人並天!】
【凡我大宋子民,皆當知此仇!】
【靖康之恥,不共戴天!】
【金賊未滅,國門不閉;皇室未複,天下不寧。】
【百官將士,當勵精圖治,布衣百姓,當共扶社稷。】
【有誌之士,可舉義旗於中原,朕當親帥大軍,誓掃金賊,還我河山!】
落筆。
趙恒手中微顫,卻沒有停歇。
他抬手拂過印璽,重重蓋下。
朱紅大印落在那行行墨字之上,如血如火,昭告天下!
這一刻,他知道,這份詔書一旦發出,就再無回頭路。
無論真假,
無論成敗,
從這一刻起,
趙恒,真正地將自己綁在了這座風雨飄搖的大宋身上。
——不死,不休。
......
三日後。
京城之外,千裏奔襲。
趙恒的詔令,化作千萬道快馬,飛向各地州府。
同時,大理寺、戶部、兵部三司聯名頒布文告,於市井鄉村張榜昭示。
幾乎在一夜之間,原本死氣沉沉、暮氣蔓延的大宋各地,忽然炸開了。
城東。
集市上,擠滿了人。
老布衣們踮著腳,推搡著往告示前擠。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拄著拐杖,顫巍巍念著告示上的字。
念到後宮蒙辱時,聲音一頓。
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呼吸仿佛一瞬凝滯。
“陛下差點被金賊擄去,太上皇亦在敵營受辱,後妃宮女,盡數淪為金人之辱——”
念到這裏,老頭的聲音已經哽咽。
“畜生啊!”
“畜生不如!”
“俺們大宋的官家......都被金狗欺負成這樣了?”
人群炸開了。
罵聲、咒聲,像潮水般湧動。
原本冷冷清清的市井,一下子燥熱起來。
有漢子握緊了拳頭,指骨發白。
有老婦人哭著跪地,朝北而拜,泣不成聲。
還有一些青壯年,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欺我大宋無人?”
“咱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他娘的,早晚要把這血債討回來!”
“老子以前跟過兵,雖說打過敗仗,可這一回,要是真有得打,我還願意扛起刀去拚命!”
另一邊,兩個粗布漢子蹲在牆角抽旱煙,聽到這話,一齊站了起來。
“義軍麼?那就該招兵了。”
“俺家那口子還能挖渠修田,我這條腿沒斷,就能上陣殺賊。”
與此同時,距離臨安三千裏之外的北地金營。
朔風如刀,草原上卷起黃沙,一片荒寒。
金營主帳中,燭火明亮。
完顏宗翰倚坐在案前,手中正把玩著一卷竹簡。那竹簡紙張不是金國風製,而是大宋內紙。
他瞥了一眼,冷哼一聲,將它甩在桌上。
“靖康之恥,不共戴天?”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