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酒店衛生間。
沈韞濃來檢查自己的妝容,萬幸,出來了那麼半天,妝沒掉。
她的偽素顏妝男人看不出來,隻覺得她清純。但女人可太懂了,這不,隔間裏正有個女人跟別人打電話議論她。
——“你看她裝的那個樣子,什麼大家閨秀,她媽改嫁給沈英耀之前,就是賭場裏發牌的婊子!”
——“現在想攀附樓家,在那兒裝名媛,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沈韞濃把碎發掛到耳後,之後,拎了保潔用的臟水桶,無聲地走到隔間前,麵無表情地澆下去。
隔間裏發出殺豬般的爆鳴聲,沈韞濃拍了拍手,丟下空桶走出去,跟正進來的樓錚四目相對。
眼裏的戲謔還沒來得及收回,沈韞濃想擠出個笑臉,失敗了。
完了......沈韞濃心想,崩人設了。
眼前這一位是樓家老太太欽定的繼承人,樓氏現任的CEO。
也是她攻略的對象樓鳳棲——的侄子。
這陣子,她拚命接近樓鳳棲,免不了遇見這位小爺幾次。
他始終都是一副局外人看戲的樣子,明明沈韞濃覺得自己演技無可挑剔,可她就覺得,樓錚似乎已經把她看透了。
這種感覺,讓她始終刻意地避著這位樓小爺。
隻是她也沒想到,沒等這位小爺戳穿自己,自己倒是直接在他麵前崩人設了。
實在裝不出溫良賢淑的模樣,總不能說自己是手抖吧。
沈韞濃索性放棄掙紮,垂眼低頭,放下桶準備當沒看到地直接走開。
可惜這位小爺不給機會。
樓錚意味深長地挑了一下眉,在身後懶懶開口:“是我眼花了麼?海市有名的大家閨秀沈小姐欺負人?”
沈韞濃心說,我澆她忘記澆你了是吧?
她停住腳步,麵上淡淡的,轉身看他:“樓小爺玩笑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宋小姐在洗手間罵我母親,我不過澆她一桶臟水,很客氣了。”
沈韞濃心跳飛快,緊張得要命,麵上卻八風不動。
樓錚饒有興趣:“哦,那你猜猜,我要是告訴我小叔,他會怎麼想?”
沈韞濃:“樓小爺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跟我一個小姑娘過不去呢。”
這話綿裏藏刀,樓錚一愣。
沈韞濃沒有停留,說完朝他笑了笑,便離開了。
接著,樓錚便看到了那個被澆得落湯雞似的世家小姐。
今天是他小叔樓鳳棲的生日宴,顯然,這兩個女人都是樓鳳棲的客人。
樓錚來得最晚,他被邀到貴客席。
“小叔,我來晚了,生日快樂。”樓錚遞上自己帶的禮物。
“你能來,小叔就高興。”樓鳳棲溫和笑笑,讓人把禮物拿去登記。
樓鳳棲的父親和樓錚的爺爺是親兄弟,他父親排行最末,到了他這裏,又是這一輩最小的,因此隻比樓錚大三歲,看起來不像叔侄,更像兄弟。
樓錚到哪裏都是主位,即使過生日的是樓鳳棲。
樓鳳棲把他往主位上讓,偏偏這次樓錚跟他客氣:“小叔生日,當然小叔坐主位。”
為了表明他不是假客氣,一邊說,一邊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就在沈韞濃右手邊。
沈韞濃的背都一瞬間繃直了。
這個發現讓樓錚想笑,也真的勾了下唇。
他見過沈韞濃好幾次,頭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女人。
她叫“韞濃”,長得卻不濃豔。
不僅不濃豔,還淡得過分了些。
比一般女人都瘦一圈,眉眼是那種生怕得罪誰的溫婉,美得毫無攻擊性,穿淺藍色旗袍,整個人像一朵插在藍色瓷瓶裏的梔子花。
在這個遍地是濃顏美人的時代,她偏偏清純得別出心裁,看上去嬌滴滴的沒骨頭。
隻右邊眼角有一顆朱紅色的淚痣,格外惑人。
這顆淚痣也不顯妖豔,反而把她整個人襯得更加楚楚可憐。
樓錚不動聲色地轉著長指上象征樓家掌權者的戒指。每次見到沈韞濃,她都殷勤地圍著樓鳳棲打轉,乖得跟個小保姆似的,無趣得很。要不是剛親眼目睹她做了什麼,他都要被騙了過去。
樓錚一落座,沈韞濃的心猛地一下提了起來。
不知怎麼,她總覺得樓錚要拆她的台。
沈家家規森嚴是出了名的,沈韞濃直到上個月剛滿二十歲,才沈英耀被放出來社交,樓鳳棲是她能想到脫離沈家的唯一方式。
她選中樓鳳棲,是因為他夠邊緣,卻是樓家人,依然能鎮得住沈英耀。
而且還是未婚,連女朋友都沒有。
這麼合適的人選,要是沒了,想再找可就不容易了。
至於樓錚,她是不敢惹的,也惹不起,隻想躲得遠遠的。
後麵的時間,沈韞濃強迫自己把心思都放在樓鳳棲身上。
她不喝酒,在大閘蟹上桌時,戴著手套替樓鳳棲拆了一隻。
樓鳳棲對她低聲笑:“據說,過去的大家閨秀可以把空了的蟹殼還原成一整隻,你可以嗎?”
沈韞濃沒說可以或者不可以,但她全程沒怎麼吃東西,安靜地聽別人說話,也不見什麼拚螃蟹的動作,可不知什麼時候,那隻蟹在盤子裏又活了。
她獻寶似地舉著盤子給樓鳳棲看,哄得樓鳳棲眉眼含笑。
“都說沈家姐妹是海市僅剩的大家閨秀,真是名不虛傳!”他誇讚她。
周圍人也起哄:“七爺好福氣。”
可即便如此,明眼人都知道,樓鳳棲根本沒拿沈韞濃當回事。
哪有讓女朋友剝螃蟹的?
一直沒怎麼說話,也沒怎麼吃東西的樓錚,此時突然嗤笑了一聲。
這笑聲,讓起哄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小心翼翼看他臉色。
沈韞濃更是連頭發絲都僵住了,她不著痕跡地轉頭看樓錚,眼神裏帶著求饒的意味。
留意到沈韞濃的目光,樓錚挑挑眉:“不好好吃飯,都看我做什麼?我笑,是因為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樓鳳棲不讓他的話落地,馬上問:“什麼事,跟我們也分享一下。”
樓錚的視線意有所指的掃過沈韞濃,對樓鳳棲道:“小叔,你不會想知道的,聽了,你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吃螃蟹了。”
外人看,樓錚是在跟樓鳳棲交談,隻有坐在兩人中間的沈韞濃知道,那目光是釘在自己臉上的。
沈韞濃怎麼也沒想到,樓錚這麼大個人物,竟然是個告狀精。
不行,不能讓他說出來!
這會兒,沈韞濃腦子飛速運轉,絞盡腦汁想要打斷他的話。
“小爺說說看嘛,我們也想聽。”又一個人說。
沈韞濃手一抖,故意把手裏的筷子落在地上。
“抱歉。”她裝作尷尬的模樣道歉。
剛被誇完大家閨秀,就毛手毛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不礙事,再換一雙就好了。”樓鳳棲安慰她,馬上來了個有眼色的服務員替她上了新餐具。
本以為這通操作下來,就沒人記得樓錚的話了。
誰知,馬上有人起高調:“剛才樓小爺的話還沒說完呢。”
樓鳳棲:“是呢,阿錚,別賣關子。”
沈韞濃:@#¥%......
她想罵街。
樓錚勾唇,看了沈韞濃一眼。
沈韞濃垂著腦袋,想把頭埋進地裏,就聽到樓錚閑閑地道:“聽說黑心商家為了讓螃蟹快點長大,都在水裏放偉哥。”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手裏的螃蟹放下。
有一個吃了一口蟹黃的貌似還跑出去吐了。
懸著的心堪堪落下。
沈韞濃抬起頭來,餘光瞟了一眼樓錚,隨即看到了他眼裏的促狹。
樓錚那神情,分明就是抓住了把柄。
一頓飯吃得如坐針氈。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樓錚的膝蓋碰到了她的腿。
沈韞濃應激,迅速往旁邊挪了一下,結果又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
“欠我一次人情咯,沈小姐。”樓錚用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說。
沈韞濃咬唇,沒應聲。
硬捱到了晚上九點鐘,沈韞濃趕緊站起身來:“各位慢慢玩,我門禁時間到了,就先回去了。”
她跟眾人道別,走出酒店門口才鬆了口氣。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
沈英耀坐在正廳抽雪茄,見沈韞濃進門,先冷了臉。
“告訴你最晚十點鐘回來,就踩點是不是?”
沈韞濃垂眼,不說話。
“過來。”沈英耀聲音很沉,沈韞濃挪過去,熟練地伸出手。
戒尺對著手背抽下來,五下。
沈韞濃的手背迅速腫了起來。
她抿著唇,一聲不吭,惹得沈英耀怒火更勝。
“去跟樓鳳棲吃飯了?沒出息的東西,跟你媽那個蠢女人一樣,離了男人不能活!”他拍身旁的桌子,紅木茶桌猛烈搖晃。
“跟外麵的男人,總比被自己家人惦記強。”沈韞濃冷冷抬眼,“你說是吧,爸爸?”
這聲爸爸叫的輕蔑,戒尺又打了下來,用了十足的力氣,沈韞濃的整條小臂都腫了起來。
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沈英耀拂袖而去。
沈韞濃站在客廳,唇邊蕩起一抹冷笑。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這樣。
在萬千計策裏,美人計是最不體麵的,可她除了美貌,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跟這幫世家公子交換。
沈英耀是她的繼父,她的親生父親早就死了,母親又是個仰人鼻息的軟柿子,幫不了她一點。
為了逃離沈家,她特地考了國外頂級學府的研究生,可錄取通知書卻被沈英耀扣下了。
“你媽這輩子別想離開,你也是!”沈英耀笑得猙獰。
沈韞濃等不及了,必須快點離開這個家。
先抓緊樓鳳棲從火坑出去,其餘的,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