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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殿月樓殿月
大兔君Chloe

第9章

慢慢緩和關係

不僅是他父母弟妹,連歪在一旁的我都驚怔了半刻。

梁鳳簫說,夫妻本是一體,無論他妻子犯了何過錯,當中至少有一半是他顧看不周的責任。他不能看著妻子一個人受罰,自己獨自置身事外。

說罷,他便要讓行健攙扶他上長凳。

梁重九怒斥他在胡鬧,郭氏掩麵大泣,書簡和文策輪番勸說,都改變不了他決絕的心意。

我從驚詫中緩過神來,忙去扯他的衣腳,他垂眸望向我,目光澄澈而堅定。

“你不要。”我搖了搖頭,焦急地看著他,“我自己犯了錯,挨打是天公地道的,我一點也不疼,真的。”

此時,我心中什麼盤算都顧不上了,甚而開始後悔讓徐婉承去找他回來。

分明,他最厭惡當眾袒露他行動上的笨拙和狼狽。

分明,他最喜衣衫整潔,儀表堂堂,行止從容不迫。

我不能看著梁鳳簫為我做到這種程度,不僅因為我算計了他而心存愧疚,還因為,如此一來,我欠他著實良多,往後該怎麼還?

梁鳳簫向我笑了笑,“既然一點不疼,我也當受得住。”

看著他坦然的神情,我忽然想到從前他曾對我說過的,“若實在想做某事,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便一定尋得到法子。”

我明白,自己今日是勸不住他了。梁鳳簫平日裏看著焉不拉幾的,到了關鍵時刻,確實是個狠人。

他今日為妻子撐腰做得越是決絕,往後他娘和妹妹或別的什麼人再想借故為難我,就越要費些思量。

因此,他是鐵了心要同我一道挨這一頓打。

他彎腰握住我的手,稍一用力從他衣腳上扯開,見我紅著眼眶不依不饒地瞪著他,他的目光越發軟下來,謔道:“你要相信你的夫君,行事總不會太難看。”

這一點,他果然做到了。

行健將他的木輪椅推到長凳邊上,先從他身後將他攙扶起來,而後梁鳳簫彎下腰去,令雙手觸到長凳,接下去,他便僅靠著自己的雙臂,安安穩穩地趴了下來。

他轉過臉,得意地看我一眼,我哭笑不得,要不是屁股太痛需得扶著些,簡直想拱手讚一句:壯士好臂力!

梁鳳簫讓婆子們莫要手軟,用一臉和藹的神色說:方才如何打他的妻,這會也如何打他便是。

婆子們麵麵相顧,個個噤若寒蟬。

此時書簡急了,“兄長身子弱,仔細你們的爪子!”

雖說婆子們已經拚死收了力,但那板子畢竟不輕,打下來依然噗噗作響,眾人聽著皆十分不忍,郭氏閉眼捶著胸口,書簡捂著帕子轉過臉去,淚水已將帕子沾濕大片。

五大板子終於打完了,最後一記落下的時候,眾人皆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梁鳳簫忍得腮幫子筋骨分明,卻始終一聲不吭,我的心一直揪著,好半晌才緩緩舒了一口長氣。

鬧了半日終於到了偃旗息鼓的時刻,梁重九麵色陰鬱地潦草收了場,我和梁鳳簫一同被送回房。

片刻後,我與他並排趴在床榻上,我歪頭盯著他看,不知怎的,突然上來一股子火氣。

我沒忍住,伸手想去敲他一腦栗子,臨了又怕真打疼他,便張開手掌,覆著他的臉輕推了一把。

梁鳳簫被我推得頭一歪,而後側過臉莫名地看著我,淡道:“你這道謝的方式倒十分別致。”

我看著他,斂容認真道:“我知你是對我好,但往後,莫再為我這般自作主張了。”

這話一出口我自己也覺得虛,看梁鳳簫那不以為意的樣子,我便知自己說了句廢話:他絕對還會自作主張,他這輩子除了梁鳳簫若還有第二個姓名,那便是自作主張。

我和他都不說話了,百無聊賴地趴著,時而對視一眼,時而挪開視線,看看窗幾,看看瓶花。

我忽然生出些難兄難弟之感,噗嗤笑了一聲,此時房門被推開,走進來幾個老嬤嬤,我笑得越發沒了顧忌。

我對梁鳳簫道:“瞧瞧,你替我挨了五大板子,她們來給你上藥,我還能看見你屁股,你虧不虧?”

梁鳳簫見老嬤嬤拿著臉盆和藥箱走近前來,臉一下漲得通紅。

他忙道:“我不必搽藥了,她們壓根沒下重手,無事的。”

為首的老嬤嬤慈眉善目,操一口歪七斜八的鄉下口音,道:“那怎麼行,老爺特地交代了要好好搽藥的!

況且,公子的屁股用處比旁人更大些,更要仔細著照顧,可馬虎不得。”

老嬤嬤說著虎狼之詞,又不由分說地去扯梁鳳簫的褲子,一麵笑得臉上褶子開了花,“公子跟老身還有什麼可害臊的?

公子出娘肚時老身便在,公子三歲時下身的‘小將軍’讓蟲子咬了,癢得公子光身子滿院亂跑不肯睡覺,還是老身給敷的藥呢……”

“噗、哈哈哈……小將軍、哈哈哈……”

盡管我早將嘴捂在手掌裏,勉力忍著笑,此時卻再也憋不住了。

梁鳳簫平日裏像個冷麵判官似的,此時紅透的臉上,終於罕見地露出一絲慌張。

“陳嬤嬤好好搽藥吧,別說話了。”

他目光裏透著些幽怨,轉向我時又嚴厲地道:“轉過臉去。”

我不敢造次了,乖覺地將眼睛藏回手掌裏,但因止不住笑,全身一直在哆嗦。一哆嗦牽動屁股上的淤傷又痛,又哼哼,又哆嗦,又倒抽涼氣,那滋味也是十分夠嗆。

“哎喲……夫妻之間有什麼啦,早晚要看熟的,公子真小氣。”

陳嬤嬤邊搽藥邊說公道話,引得一旁幫忙的兩個嬤嬤連連發笑。

梁鳳簫臉都快黑了,幹脆閉上眼放棄抵抗,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天道好輪回,陳嬤嬤收拾完梁鳳簫,便輪到我了。

她一邊清洗搽藥,一邊嘖嘖稱讚少夫人肌白肉嫩,真是好胚子,公子真有福……

縱是我臉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滾燙的臉埋在手裏,不敢去看梁鳳簫。

如此折騰了半宿,嬤嬤們終於走了,留我倆並排趴在床榻上,仿佛兩隻給燙禿嚕皮的豬。

屋裏突然的靜謐令人很不適應,我清了清嗓子,道:“咳,今日……謝謝你。”

我心下的愧疚愈重了:對不住,為了在梁家立足,查明父親之死的真相,算計了你和你的家人。往後,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一定盡力彌補。

梁鳳簫顯然沒從方才的蹂躪中緩過來,許久沒有搭話,老半晌才懨懨地道:“且睡吧,累了。”

梁鳳簫決定將我以貼身侍從的身份,帶入工部營式房。

用他的話說,“可以你的專長助我一臂之力。”

但我知道,他是怕我與他娘和二妹再起衝突,鬧得兩廂都不愉快,幹脆一勞永逸。

另外,見我欣喜若狂的樣子,他臉上顯出些惑色,輕道:“我一時竟不知,你這樣的女子,是困在家中比較危險,還是放出去比較危險……”

本朝沒有女子入營式房的先例,因而此事並不容易。但梁鳳簫畢竟是梁鳳簫,他認定的事,上下求索,左右迂回,結果往往都能辦得大差不差。

最後,我被允準穿戴仆從服侍,跟著梁鳳簫以男裝出入營繕司。

屏風撤開,我一身男裝轉過身,鬆綠葛衣,勒腰,紮袖,棕灰的幘巾,自覺得十分精神。

梁鳳簫薄唇微抿,臉上雖有暖色,但也沒說什麼。他遞過來一個小木匣子,我打開一看,是一副假胡須。

我納罕道:“這是……”

“人家說了,馮氏女兒生得明豔,要貼上小胡子,才更像個男人。”

我拿起胡須端詳,聽他口中吐出讚我貌美的話,虛榮心小小膨脹了片刻,也顧不上細想,點了點頭,對鏡貼上了胡子。

我貼好胡子轉過臉,梁鳳簫的嘴唇抿得越發緊,止不住地往耳根處延展,最後終於繃不住似的,他拿手掩著嘴,側過臉去看窗外。

半晌他回過頭,笑意已經從眼中溢出來了,他猶自強忍著點點頭,道:“現下像個男人了。”

我斜眼覷著他那樣子,逐漸回過味來。

工部一開始便知我是女子,並已允準,換男裝不過是避免女裝太過引人注目,但貼小胡子就未免矯枉過正了——細皮嫩肉上長兩綹烏黑的胡子,人反而要多看兩眼的。

這小子,恐怕是閑得拿我當樂子呢。

此時行健忙忙地走進來,一見我,“噗”的一聲沒忍住,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梁鳳簫有了伴,也不顧掩飾了,咧著小嘴也跟著笑。

“梁鳳簫你……”

我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佯裝發怒,舉著拳頭示威,末了自己再照一照鏡子,也禁不住失笑。

罷了,先還說不知如何還他人情呢,且笑吧,讓他樂一樂,我也不必總想著欠他的了。

出於好奇,我明裏暗裏向梁鳳簫探聽過這事是怎麼辦成的。他自是不會與我細說,但從口風中我理出此事的軌跡是:

先從梁鳳簫收藏的一幅絕跡於世的古畫起始,曆太子,太子又轉首輔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宇文欽,再由宇文欽對工部尚書梁重九,也即是梁鳳簫他爹耳提麵命。

我瞠目結舌,繼而由衷佩服——

正常來說此事該從他爹梁重九開始,但梁鳳簫當然知道,若是這樣辦,他爹肯定不會允準。

太子宇文駱素有仁厚之名,此前大力倡導女學,梁書簡入青鹿書院當女史便有太子的一臂之力,而他又酷愛字畫……

此事有他首肯,我又是梁鳳簫正經妻室,於禮無礙,大學士當然願賣太子一個人情。

最後一個原因,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道:“自然還因為,工部裏有不少人,還是你爹的舊屬。”

我聞言一怔,他的意思不言自明:因著這一層,底下的工部吏員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大可能檢舉生事。

嗷——我做恍悟狀,將尾音拖得長長的,敬服道:“梁鳳簫,你確定你是初入官場?”

梁鳳簫淡淡瞟了我一眼,“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事,有什麼難的?”

我無言以對,暗自感慨,各人的稟賦所在真是天差地別啊。

梁鳳簫見我佩服得頻頻點頭,原本淡寡的眉宇間逐漸染上些得色,腰杆子仿佛也挺得直了些,隻聽他輕咳了一聲,又道:“也許,對旁人還是不容易的……”

我瞥了他一眼,這人,竟還順杆子爬上來了,可見男人難免都有些大同小異之處。

但我推遲了隨梁鳳簫入營式房的時間,因為我在家中還有事要辦——趁熱打鐵,緩和我與郭氏和書簡的關係。

梁鳳簫那般強勢地替我撐腰,其實我就算不去討好她們,在府中也有了立足之基石。

可為以後的方便計,我還是覺得,應當利用這個軟化拉攏她們的好時機。

我仍舊兢兢業業地去郭氏院中侍奉湯藥,仔仔細細地檢查藥方,從煎藥到端藥、從觀相到清盂,舉凡為媳之責,全都親力親為。

郭氏雖板著臉,但並未抗拒,那日我端藥到窗下,偶然聽見她最信任的貼身嬤嬤懇切地寬慰她道:“……瞧大公子那樣,為她與公子鬧僵不值當……

橫豎木已成舟,她看著也是個老實的,不像那些仗著丈夫撐腰便耍滑頭不安生的賤蹄子……”

我等了片刻,郭氏沒有搭話,似是默認的意思,但我明白她的心結從不在我,我決定再添一把火。

我在門外等片刻,進了屋後,將藥碗放下,重重地跪在郭氏床前。

郭氏嚇了一跳,我不等她反應,兀自沉聲道:“我知道婆母不喜歡我,不僅因為我在永王府那段經曆不光彩,大概還因為您與我父母有過節。

這過節是什麼,我不知道,想是公爹從前在我父部下時,鬧過什麼不愉快。”

我仔細觀察郭氏的臉,有驚訝,有哀戚,我續道:“長輩的事,不是我做小輩的能插手置喙的。

人非草木,總有好惡之心,婆母遷怪於我,也無可厚非。

我隻求婆母看在自己的身子,莫要過於縈懷,殫精竭慮,以至病情纏綿。

唯有如此,我才能減輕自己的罪過。”

郭氏的眼眶紅透了,淚水盈盈的目光比往日柔和許多,伴著淚水滑落,她側首拭淚,仿佛連日來積壓的心緒終於借著淚水尋到了出口。

半晌,她終於深深歎了一口氣,小聲道:“傻孩子,你又有什麼罪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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