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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驚霜烈酒驚霜
顧返予

第10章

撩煙波

王氏宗祠。

牌位之前,長明燈盞盞而立,幽幽無聲。

王諄跪在堂下,因為年老而凹陷的雙目已有渾濁,目光卻毅如鐵刃。他的身前擺放著那柄匕首,上麵還沾著淩知光的血。

“父親!父親!”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驚慌的叫喊。

王諄之子王如荊闖入祠中,如被趕至絕路的鳥獸。

門外,平榷司司眾湧入祠堂,黑衣與夜色相融,金戈雪亮。

蘇羅星按劍上前:“平榷司緝拿,王諄,你勾結赫雲部私采金礦、謀害平榷司督主,證據確鑿!還不束手就擒!”

王如荊渾身顫抖:“怎麼辦,怎麼辦啊父親!”

王諄斥道:“懦夫!”

他站起身,四麵的長明燈映出他混亂的影子。老人轉過身來,深深看向蘇羅星:“老夫無愧於天地,更無愧於百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各位不必為難老夫的家人,老夫自會隨你們去!”

蘇羅星側身:“請。”

王諄向外走去,王如荊淒然喚道:“父親!”

誰不知平榷司的手段?便是縱馬橫刀的將軍,進了平榷司,也要削骨斷魂、不人不鬼。王諄年過花甲,又能撐得住哪些拷打?

忽然,王如荊抽出匕首衝上前去:“放開我父親!”

蘇羅星抽刀阻攔,慌亂之間,隻聽刀入血肉的聲音。他俯首看去,汩汩鮮血從王諄的胸口流出。

“爹!”

蘇羅星收刀厲喝:“將此人拿下!”

——

仙珠河自小鑲山而來,穿過缶縣向東去。

清晨的河麵煙波繚繞,寒氣透衣。日光在水上浮動,隱約透出行人的身影。

那是一支戲班子,不知從哪裏來,個個皆是盤亮條順的美人。為首的班主是個瞧著不過二十來歲的男人,緊緊束著腰,麵若冠玉、長眉朱唇,一雙桃花眼勾人得很。

周春白與班主擦肩而過時,目光相對,一觸即鬆。

那班主朝她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

“腳快些,晚了張縣尉要不高興。”班主招呼身後的人。

原來是去縣尉府的,縣尉家小孫兒要辦滿月酒,應是特地請來慶祝的。

周春白並未多想,拎著買來的麵食回家。

甫一進門,便見淩知光坐在秋千架上,慢慢悠悠晃蕩,寶兒則站在他身邊,張牙舞爪威脅他把秋千讓出來。

隻可惜“小人兒”鬥不過“小人”。淩知光一隻手按住她的腦袋,輕鬆製服了她。

叫周春白意外的是,在灶台邊燒粥的溫扶玉竟一點都不管。

“寶寶。”周春白將麵食放在院中小桌上,喚了一聲。

寶兒立刻轉身撲進母親的懷裏告狀:“娘親!淩叔叔和我搶秋千!”

周春白問:“為什麼呢?”

寶兒小臉通紅,像熟透的石榴,藕節般的手臂抱住她的腿,粉白的小手軟軟嫩嫩。她的聲音奶氣呼呼,撒嬌喊著:“娘親,娘親,幫我報仇!”

溫扶玉坐在灶台後,適時探出腦袋道:“小白,你別被這小騙子哄了,方才險些氣死我。”

周春白雙臂環起,笑著看她:“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不吃藥?”

寶兒臉頰皺成小包子:“太苦了,我不小心打翻了……”

溫扶玉起身,走到她身後,拎起這小崽子:“你是不小心嗎?你分明是故意的,還要裝無辜,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

他瞥了一眼淩知光。

淩知光微笑。

周春白刮了刮寶兒的鼻子,溫聲道:“寶寶,藥太苦可以吃蜜餞,但不要說謊。說謊不是乖寶寶,對不對?”

寶兒點點頭。

隨後,她轉身跑到桌邊,墊著腳腳,抱起跟她臉一樣大的碗,咕嘟咕嘟將藥汁喝了幹淨。

她吐著舌頭:“娘親,藥又戳我的舌頭了。”

周春白從廚房櫃子裏取出一顆蜜餞,塞到她嘴巴裏。寶兒心滿意足跑到一旁享受甜蜜了。

一家三口……目前是四口,圍坐在桌邊,開始吃早飯。清粥溫度剛剛好,麵食鬆軟,小菜爽脆。淺淺曙光中,碗筷輕微碰撞,倒是和諧美好。

寶兒吃完飯,與鄰家小女在門前的槐樹下過家家,溫扶玉前去公廨。

周春白洗著碗筷,淩知光拿起一旁編織了一半的竹籃,竟繼續編下去。

周春白頗有些意外:“淩督主也會這些活兒?”

淩知光手指微頓,似是想起了什麼,道:“學過。”

上一世,他在東宮灑掃的那段時間,周春白生了一場病。

那場病叫她清減許多,鶴氅披在身上,越顯得整個人瘦寥。

正午時分,她坐在簷下曬太陽,水華在旁邊刺繡,宮娥們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是打著瞌睡,或是小聲交談。

淩知光爬在梯子上,仔細修繕牆上的破損,忽的聽見周春白喊他。

“阿淩。”她的聲音溫和。

淩知光回首,見她招手,連忙爬下梯子,低首走到她身前,恭敬問:“尚宮有何吩咐?”

她道:“你會編竹籃麼?”

他搖頭。

周春白輕歎一聲,道:“好,你去忙吧。”

他離開時,聽見水華對她說:“怎麼突然想學編竹籃了?”

周春白道:“兒時哥哥教我編過,是昌餘關一帶特別的編織方法,編出來很漂亮。近日病著無趣,便想編一個送給太子,可惜我忘了……”

水華道:“淩知光確實是昌餘人,但他年紀小時便入宮了,不知道也是正常。”

“原來他叫淩知光。我隻記得他姓淩。”

她們的聲音很小,但淩知光耳力極好,聽得清楚。

他並不記得彼時的心情了,是為她忽視自己而不悅,還是為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而欣喜?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後來特地去學了竹籃的編織方法。隻是那時,她的病已經好了,又忙碌起來,不再需要知道那打發無聊的事情了。

回憶在晨霧中斑駁。

淩知光手中的竹籃忽然被周春白拿走。他仰頭看她,鼻尖是她最喜歡的凝霜香。

前世,她一直離他遠遠的,隻有設計殺他,一刀刺進他的身體時,才能讓他聞到她身上淺淺的香氣。

他問:“怕我編不好麼?”

周春白輕笑:“怕督主累著。”

她將竹籃放置一邊,端起新煎好的藥給他。

淩知光捏著鼻子喝了下去,卻沒敢和寶兒一樣討要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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