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婀娜
今日到底還是宋紀嘉一年之中最為重要的宴席,宋若杉不便缺席太久,惹人疑心,交代了醫女一番,便跟著侯府的婢女離開了廂房。
她自然無法告訴葉蘭兒,她想見那名質子,不過是基於上一世的一段因緣。
前往南越和親的路上,也就是她死前的最後一段時光,她是與他共同度過的。
隻是那時,他們一個是歸國質子,一個是和親公主,同行卻不同乘。
他全身因毒發而潰爛得厲害,他們真正的相處並不多,可宋若杉一直都知道這一路上還有另一個人相伴。
她隻是好奇他後來的命運罷了,是同她一樣,死在了兩國交界的沙漠裏,還是成功回了南越。
隻不過,同樣身為棄子,就算回到南越皇室,他的日子也同樣難過吧。
宋若杉想著前世種種,一不留神,剛換好的裙裾又被濺上了一點水漬。
這是一處布在內院與外院連接處的景觀,流水從假山之上涓涓流下,隻因有水滴砸在突出嶙峋的石麵上,這才飛濺到了池子外頭。
她進出侯府數次,之前未曾細看,如今撞入眼中,還是第一次懂得了其中玄妙。
縱觀這處小池,雖有山石流水,卻不見半點遊魚水草,堪稱毫無生機,當真好一副肅殺之景。
宋紀嘉自從嫁入柳家,還真是恨透了宋氏皇族。
想到宴席之上,沈老夫人亦會在場,宋若杉雙眉不禁蹙了蹙。
殊不知,廂房那頭,她剛離了沒多久,便有一人賊心不死,悄悄地潛了進去。
阮映亭一向自詡風流,年紀不大卻早已是江南花樓常客,時常同花樓女子調笑,也習了不少手段花樣。
他使銀子向來大手大腳,初到上京,已將柳家三門打點清楚,不乏有人為他遞消息放風的。
適才他在李園入口處撞見的那人,委實叫他難以忘懷。
都說江南女子婉約柔美,卻不及他的神仙姐姐一個手指頭。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豔之人!
阮映亭揉了揉胸口,頓覺心中蜜意無限。
剛才是撞哪兒了?
早知是那樣一個美豔無儔之人,合該多用點力氣,再抱一抱她,一同滾到地上才好啊!
有了下人傳話打掩,醫女一離開,阮映亭很快便溜入了專門給宋若杉準備的廂房。
摸開廂門,他輕手輕腳地將靴子脫在入門處,雙腳隔著羅襪,踏在廂房的木製地板上,地麵硬實,足底肉肥軟,走了兩步,繞過屏風,便見臥榻上隆起一道婀娜的身影。
美人背對著他側臥,輕薄的絨毯隻淺淺地搭在腰間,案上的小山爐騰起雲霧,熏得室內一片氤氳曖昧,恍若仙境。
阮映亭頓時覺得整個人都鬆軟了。
而此時,惦記著這處廂房的可不僅僅是阮映亭一個。
柳聞折一想到適才宋若杉險些被撞的那個畫麵,仍是心有餘悸。
再想想事發時,他不顧未婚妻安危,下意識地回護起阮映亭……
柳聞折微微抿唇,將心中的酸澀強壓下去,每每虧待於她,他心中都會湧起難以名狀的酸澀難受,可每每到了她麵前,他也絕做不回從前那般溫柔嗬護的模樣。
“去庫房裏取支雪參來。”
“是。”
小廝很快便拿了個一掌寬的華美錦盒過來,柳聞折隻匆匆掃了一眼,便攜在手上,朝宋若杉所在的廂房行去。
一路上亭台水榭,他無心欣賞,心中頗為煩悶。
他從八角亭中帶走宋若杉,明明是為了單獨和她談一談,向她解釋那日奉旨前往聖宇寺為何沒能來得及去接她。
可今日竟又因為阮家人將她得罪了。
想起她那晦澀的一笑,說不計較。
他,心軟了……
柳聞折剛到後院,便見一道倩麗的背影將將入了門。
他們早年定下婚約,雖從無逾越之舉,但也常於人前同出同進,根本不拘於男女之防。
“你在此候著,不必跟進來。”
柳聞折吩咐下人。
“是。”
小廝停在原地,瞅了眼柳相手中華美貴氣的錦盒,欲言又止。
如今相府明麵上的主母是沈老夫人,可畢竟常年因病臥床,許多事務由侯府夫人協理,宋夫人畢竟居於侯府,對相府的事無法管得太細,而老夫人的餘威……
一年不如一年。
相爺說的那批雪參,早被糟蹋得不剩好的了。
他特意挑了裏麵最完整的兩根,還不及小指頭粗細。
故而也隻能用那奢華的錦盒鎮著,裝裝樣子。
就是不知……
嗐,瞎操心什麼呢,依長公主殿下對相爺的情義,哪兒會在乎這雪參的大小啊。
見相爺急切地往裏頭走,小廝也隻能斂了斂心思。
自老相爺殉國,小相爺接手相府以來,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宋若杉到了主廳,入門第一眼,果然就見到了被眾星拱月、安坐於主位上的沈老太君。
這一次,她可不會像上一世那樣,為討人歡心上趕著喊“祖母”。
宋若杉款款來到主坐前,依大良禮製,長公主無需向一品誥命夫人行禮,之前因同柳府的那一紙婚約,她對沈太老君頗為敬重,便總是多了一禮。
而今,她端著長公主的威嚴,隻淡淡說了句:“沈老太君康健。”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她看得明白,並非禮多人就不怪,忍耐也並不能換來尊重。
“嗯,長公主亦安好。”沈老夫人不過眼皮輕抬,鼻子出氣。
然而礙於她身子不便,年事又高,倒叫人挑不出什麼錯處。
“言貞,入席吧。”宋紀嘉招呼宋若杉入座。
主桌上隻餘下沈老夫人左手邊的位置,是專門為她留的。
而另一桌上居然也空了一位,正在柳氏手邊,宋若杉粗粗掃了一眼,席上還真竟不見阮清冰。
宋若杉留了個心眼,入席後剛提起象牙箸,便聽得右手邊“啪”的一聲。
沉悶,卻極具威嚴。
“勤儉恭謙,一向是我柳府傳家立命之本,當年我帶領三個孩子,於濟州挨過了多少窮苦日子,才有如今的柳氏三門,嘉兒,今日於你而言更為特殊,這一桌肉糜,還有這象牙箸,連同府中亭台樓榭所擺的瑤箏,實在不妥。”
“嘉兒,你之前雖貴為公主,可如今成了我柳家婦,便不可再有奢靡之風,老婆子我也知曉,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柳家兒郎沒本事,對不住你,叫你一人孤苦伶仃,掌二府家事,還要伺候我這樣一個不中用的婆子,委實是苦了你了。”
宋紀嘉被勾起傷心事,忙道:“婆母教訓的是。是兒媳思慮不周,辦得不妥。”
沈老夫人轉身,握住了宋紀嘉的手。
“不怪你。隻是我柳家原是寒門,家風如此,無論之前是高門貴女,還是王公貴族,隻要入了我柳家,皆要將這四字刻入心中,需知絲竹聲樂亂耳,貴器名件亂心。”
“兒媳謹記。”
沈氏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對宋若杉笑道:“柳府家事,叫殿下見笑了。”
宋若杉慢慢放下象牙箸,拿帕子輕輕壓了壓唇周,“沈老太君哪裏的話,既來之則安之,既入柳家門,自然當遵從柳府的規矩。姑母這些年,所作所為實在無可指責,絲竹貴器不過是為客人所備,誰人不知,今日最心傷之人自是侯府夫人呢?”
沈老太君又何必多此一舉,惹人心傷?
再者,適才沈老太君所言,看似在同宋紀嘉說話,可句句不離公主、柳家婦,再加之最後那句“絲竹聲樂亂耳”,席上誰人不知她宋若杉的長公主府中,豢養了一批美人琴師呢。
這是在借故敲打她這尚未過門的孫媳婦呢。
宋若杉接著說道:“老夫人何需憂心,姑母一向謹言慎行,不似言貞,荒唐慣了。再者……有人以為絲竹聲樂亂耳,亦有人認為管樂琴聲可滌濁心,境界不同罷了,本宮以為,若要世事洞明,還需撥開表象,不受其擾,方能從中得益。”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沈老夫人不禁抽了抽嘴角,她原隻是暗暗敲打,不料宋若杉卻反過來數落起她的境界來了。
暗諷她一葉障目?
簡直目無尊長!
此女遲早會是柳府禍害。
沈老夫人暗暗咬牙,隻是這位尊貴的長公主到底還未過門,柳府又是詩書禮儀之家,當著眾人之麵,沈老夫人不好再言語教訓。
隻得盤算著,等將來過門之後定要拿三從四德和柳府家規好好地挫一挫她的銳氣。
當下隻能訕道,“殿下理解便好。”
原以為此番就此揭過,不料,席上仍是有人動了別的心思。